楔子 以身相许行不行
时至傍晚,天气忽变,天空无端暗了半边,乌云滚滚,接着一道炸雷从远处响起,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暴雨哗啦哗啦,好似倒水一般瞬间浇湿了地面。
阴暗的巷弄内,一名女子浑身狼狈地站在勉强能躲雨的屋檐之下,睁着一双圆亮的大眼,看向身旁的男子,又问了一次,“你方才说什么?”
雨声如雷,在耳边不停的炸着,让她有些怀疑自个儿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同样浑身湿透,却宛若雨中谪仙一般的男子面色如常,沉声又道:“你可愿嫁我?”
云初夏眨了眨眸,又眨了眨,然后问:“为何?”
男子同她一样,眨了下狭长的俊眸,将那滴落在眼睫上的雨水眨落,用着一双比星子还耀眼的瞳眸凝视着她,“救命之恩岂能不以身相许?”
加上这回,她已救了他三次,他想不出有何能作为报答,唯有以身相许。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两人虽认识不久,可也打过不少次交道,对于眼前的男子,云初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自然猜到他心里所想,于是挑起了眉,“事实上,我是个俗人,一点儿也不介意你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翡翠玛瑙之类的俗物回报我。”
男子却是摇摇首,“我岂能用这等黄白之物污辱你?”
云初夏额角一抽,“我不在意,请你尽量污辱。”
她不似寻常女子不喜那黄白之物,恰恰相反,她爱极了!
“可我介意。”男子眼底满满的真诚,双眸眨也不眨的凝望着她,直接且大胆地道:“阿初,我心悦于你。”
即便云初夏再大剌剌也无法忽略这么直白的告白,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才道:“嫁你有什么好处?”
她知女子迟早都要嫁人,说实话,眼前的男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男子一双眼眸亮得惊人,对她的问话感到好笑,“你想要什么好处?”
身为西楚国的摄政王,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大胆的向他讨要好处,而这人还是他心仪的姑娘。
她偏头想了想,一时间竟想不出,于是问:“天天上馆子?”
既是嫁了人,是不是可以过上天天吃美食的日子?
男子笑意更甚,似乎不意外自己的意中人是个吃货,“我已将醉香楼给买下,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
云初夏的双眼微微一亮,左思右想,又问:“可要干活?”
天知道她为了养活一大家子,可以说是什么活都干过了,嫁人之后若还得再养活一家子,她何必嫁?
“身为王妃,府中之事自有下人打理。”他语气柔和,伸手抚开她黏在额上的湿发,顿了顿,又道:“不仅有美食吃、不必干活,我的家产也全数归你,且我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姊妹,更没有时不时上门打秋风、会对你指手划脚的亲戚,你依然可以过上以往的生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一口气将嫁予他的好处说出,势必抱得美人归。
果然,随着他说一句,云初夏的双眸便亮上一分。这不正是她向往的米虫生活?
“你有很多钱?”在听见他说家产全归她后,她忍不住问。
“我名下的产业每年产息少说十万。”他道。
身外之物对他而言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来得重要,她若肯嫁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子,他都会想方设法给她取下。
这话让云初夏脸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这么听起来,似乎不坏……”
岂只不坏,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饼。
男子见她露了笑,温柔的握着她的手,正欲再问她是应或不应时,就见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三张纸,在他面前一摊,一脸无辜的道:“可我才刚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纸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摄政王楚离歌之人头,赏银一百万两!
第一章 前朝公主拒复国(1)
随着春的脚步到来,一冬的积雪早已化去,枯枝烂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抽出女敕绿新条的树,枝头的花骨朵都冒了脑袋。满地刚探出头的小草绿油油的,小池塘解了冻,一条条小鱼儿生机勃勃,时不时跳出水面。
这就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春天。
西楚国位于西大陆,土壤肥沃、物产富饶,可说是鱼米之乡,在西大陆上是块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因此开国不过短短数十载,至今仍是动荡不安。
西楚国的前朝乃云翔国,云翔开国两百余年,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再贤明的君王,总会生出几个不肖子孙,更别说这国土之香,受众人觊觎。
皇帝人人想当,偏偏也得有命才能当,西楚的开国帝王西襄帝拿下云翔没几年便病重,而他的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整十个。当时的西楚开国没多久,律法也才刚定下,还有一大半还在修法呢,更别说是定太子了。偏偏西襄帝的病来得又快又急,没几日便病得连话都说不出,几名皇子为了这位置,厮杀得十分惨烈,最后由西襄帝的第六子——西南帝争得了皇位。
而这场内乱,十个皇子死了六个,剩下的三名皇子被西南帝给赶去了藩地,无诏不得回京,国家才渐渐安定下来。
有内乱自然也有外患,云翔国虽被灭国,却还有余孽,时不时的搞一搞暗杀,让西南帝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坐得极不安稳。
不过几年下来,西楚国还是渐渐步入轨道,因战争而劳民伤财的部分也慢慢的恢复元气。
正当百姓们以为可以过上和平安乐的好日子时,皇室里又传出了件事来……
比起儿子多到能分组踢马球的西襄帝,西南帝即位至今已近十个年头,竟是连生了五个女儿,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十子争储才过去没几年,皇帝无子,那些被分发至藩地的王爷以及开国的勋贵又一次活络了心思。
可被分配到郸州的允王伤了一只腿,是个残疾人士,就是心有余也力不足,而在贵州的钦王倒是想争上一争,无奈封地太远,待他打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最后便是与西南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他争储时仍是个女乃女圭女圭的离王了。
离王的封地位于云州,仅离京城约莫千里路,不过十几日就能到达。
没有子嗣,西南帝比谁都急,虽说兄弟们看似安分,可他们的子嗣一个比一个多,就是今朝不造反,他们的儿孙难道不会?
更别提那些虎视眈眈的开国功臣了,一个个眼睛发绿的盯着他底下的龙椅瞧。
西南帝想到这就烦恼,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纳,就是想生个儿子,可生不出来就是生不出来,为此他急得头发都白了。
早年他只要有烦心之事,便会对着年仅三、四岁的离王诉苦,那时离王年纪小不懂事,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随着年纪渐长,西南帝发觉那比他小十多岁的弟弟竟是天资过人、聪明绝顶,年轻虽轻,却已博览群书,许多他不明之事,离王只要稍稍提点,便能让他豁然开朗。
先帝早逝,太后没几年也跟着去了,西南帝最亲之人就只离王这个弟弟,可以说是什么事都会同他说,就是生不出儿子这事也是一样。允王与钦王无诏不得进京,离王却是不同,当初西南帝压根就没想过让尚未成年的离王去封地,是离王自个儿要求要离京。
他的理由很简单,其他的兄长都走了,他却独留京城,恐会引人诟病。
西南帝听了自是不满,去他娘的诟病!他都当皇帝了,还怕人说三道四?
西南帝不让走,偏偏离王固执,就是不留,两兄弟为此置气,最终还是离王好言相劝,告诉西南帝,他一不愿兄长为难,二向往自由,在他的封地上他就是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何不好?
西南帝最终才妥协,让年仅十岁的胞弟独自前往封地。
既然劝阻不了,他便下了道圣旨,给了离王通行的自由,不论何时要回京都行。
离王离了京城便四处游玩去了,据说不只是西大陆,其他大陆也都玩了个遍,甚至还出海去了邦国,除了十年前曾送生子秘方回京外,便不曾再回来过。
而西南帝真因这秘方生了一名儿子,盼了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可想而知他有多高兴,对离王也更加信任。
有了继承者,他的压力顿失,总算能在朝会上挺直腰杆子,将那些一直拿什么国不能无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压制他的言官骂得狗血淋头,将这些年来的场子一一找回。
谁知西南帝得意没多久就出事了,他在儿子的周岁宴上多喝了几杯,竟一脚踩空从高台上摔下来,脑袋瓜子破了个大洞,这一摔把命都给摔没了。
皇帝命危,太子年幼,西楚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难不成又要换人做?
西南帝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无颜见老爹,吊着命,紧急召回离王,好在离王刚回封地不久,一得到消息便赶回京城。
兄弟两人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西南帝旋即让内阁宣立遗诏,立离王为摄政王,辅佐年幼的太子直至他有能力独自上朝,之后西南帝便一命呜呼了。
西楚国两任皇帝皆早逝,西襄王也就罢了,打下江山时好歹已五十多岁,且儿孙满堂,虽说享受没几年,可至少当足了皇帝的瘾。
西南帝就不同了,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了皇位,想方设法填补先帝留下的债务,将那些战死将士的抚恤金给生出来,这一补就是好几年,又因迟迟生不出儿子而苦恼,十几年下来,竟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最终英年早逝,归天时年仅三十三岁。
也不知是这西楚的国号取得不好,还是楚家走霉运,总之百姓再次慌恐不安,深怕战争再起。
百姓们的直觉倒是神准,西南帝立离王为摄政王的消息一传出,不仅远在郸州与贵州的允王、钦王蠢蠢欲动,就是开国功臣大将军林文也欲起兵叛国,好在西南帝有先见之明,早早将离王给召回京,有离王坐镇,京城才不至于大乱。
说起离王这人,当真是足智多谋、算无遗漏。
在得知西南帝命危的消息时,他便做出了各种防范,他让人紧盯驿站来往的信件,更命人先一步偷了林文的虎符,还派兵监守郸州与贵州,这么一来,林文无兵可用,允王与钦王还未行动就被堵死了一切念想,动作之快令众人咋舌。
对方才刚有动作,他却已行三步,西楚如何会出事?
有离王这个摄政王在,年幼的小皇帝一日日长大,终于到了能上朝的年纪,这期间再无波折,这才让百姓们松了一口气。
然而有人欢喜便有人忧,而那忧的人……
“公主!”
云初夏被这一大嗓门吼得手一滑,粉腮顿时与那粗糙的桌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发出砰的一声,吓得一个跳起,捂着面颊一脸迷茫的看着瞪着她的众人,“发生什么事了?失火还是饭给吃光了?”
众人额角一抽,她还好端端在这呢,还有谁会去放火?谁能把饭锅给嗑光?
沈雁菱瞪着双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云初夏,“你昨夜又跑哪去了?咱们这在讨论大事呢,你居然睡得着!”
云初夏一点也不雅观的打了一个哈欠,重新坐回椅上,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问:“什么大事?”
沈雁菱见她一点闺阁淑女的礼仪都没有,张了口又要开始念,却被一旁的南琴给拉住。
“菱姨,正事!正事要紧!”
要是让沈雁菱开始念叨,没一、两个时辰是完不了事的,每每这时候,南琴就得出面制止。
沈雁菱这才强忍下一肚子的话,瞪眼道:“在谈复国正事呢,公主你能不能专心点?”
复国?云初夏一听这词就脑门疼,嘟囔着,“你们这会议的主题怎么终年不换?你们不烦我都烦了……”
“你说什么?”沈雁菱听不清。
“没事。”云初夏忙端起笑,一脸的认真,“说到哪了?”
这丫头从小便是沈雁菱给带大的,沈雁菱如何会不知她在卖乖?表面认真,事实上早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她一瞪眼,又想开始训示。
一旁的南吉也跳出来救驾,“方才说到要怎么除掉离王。”
“哦?”云初夏又不是耳根子痒想招人念,有人给台阶,自然顺着台阶下,“那可商量出个大概了?”
一直没说话的胡俊沉声道:“买凶。”
“买凶?”云初夏点点头,一脸的认同,“倒是个好主意,那要多少银两?”
胡俊一窒,卡住了。
沈雁菱见自家老实巴交的丈夫给堵了话,忙跳出来,“我打听过了,这是西大陆最大的杀手组织孤狼的价目表。”
云初夏听见孤狼这名号时,双眸闪了闪,凑近一看,上头的价目一目了然,从市井小民到官居一品,各式各样的价位一一列出。
离王并非寻常官员,而是王爵,且是权力极大的摄政王,皇帝之下就数他的职位最高了,要杀他,价位自然不会低。
“一百万两……”云初夏念着上头的价位,笑了,“南琴,咱们身上有多少银两?”
南琴连忙拿出那比她的命还珍贵的小荷包,点了点,“一共五两又三百一十二文钱……”
“五两多呀……”云初夏再次点头,接着才道:“我算学不好,有谁可以告诉我,这一百万两与五两是差了多少银子?我们还得奋斗多久才能取离王的人头?”
众人:“……”
“呼!总算能睡觉了。”
一回到房里,云初夏立马飞扑至床榻,那榻上虽有股陈旧的霉味,被子也满是补丁,她仍是心满意足,一扒上就不放了。
南琴见自家公主如此没形象,忍不住叹气,又想起刚才的事,道:“小姐,你好歹给胡叔留点面子……”
平素众人都是喊云初夏为小姐,只有沈雁菱在发火时,才会一时忘情喊出她的真实身分。
云初夏挑起眉,“面子能当饭吃?小琴儿,你别告诉我你听得不烦。”
南琴张了张嘴,最后小声道:“是有那么一点……”
“这不就是了。”云初夏耸了耸肩。
“但他们也是为了复国……”南琴叹了口气。
南吉与南琴是兄妹,是胡俊捡来的孤儿,他们与胡俊夫妻都是云翔国之人,也就是西楚国人口中的前朝余孽。
国土被夺、家园被占,是个人都该想着要复国,这念头更是一直在曾是禁卫军的胡俊脑中盘旋着,沈雁菱身为他的妻子,自然是夫唱妇随。
但复国这一词,对当时还没出生的云初夏与南吉、南琴而言,压根儿就只是一个词汇罢了,更何况他们一行人连生活都有问题了,这些年来更是再没旧人找上门。
没人又没钱,是要复什么国?这也怪不得他们三人不融入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