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静夜曲,”他搁下叶片,抚去叶片上因吹奏而起的皱褶,语气平静的回答,“是我师父所做,心绪烦乱吹之,能静心宁神忘忧。”
更能抚去闻者心中难以言道的愁郁苦闷。
“江华静夜曲?”她轻轻地重复这曲名,不由得浅浅弯起唇角赞道:“很好听。”
这曲子令她想起了家,想起了……以往在现代生活时,一个人窝在公寓顶楼独自哼歌赏月的情景,她忍不住放下抱膝的手、放下腿,转而于石桌上撑起脸颊,歪头向他要求,“你能再吹一遍吗?”
他瞥了她一眼,顺从她的意思,再度持起叶片吹奏曲子。
随着这一曲,她心头对那回不去的家乡的执念慢慢消散,闭上眼,她专心而仔细地聆听着这优美轻柔的旋律,不知不觉,方才久寻不着的疲倦困意阵阵袭来。
当他吹毕搁下树叶,她已面带着抹微笑,甜甜地趴在石桌上入睡。
凝视着她甜美娇憨的睡颜,皇甫殇心弦微动,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睡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凋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地,他嗓音低沉地喃念起这首遽然闪过他脑海里的诗词,顿时,秋风吹起,桂花随风飘吹落下,那澹黄色的秋桂雨瓣,刹那沾染了树底下一睡一站的两人一身。
彷佛有某种陌生的情愫,从他心底破茧而出,在无声无息间,随着这夜逐渐萌芽、滋长……
梦里,她彷佛又回到了现代独居的公寓顶楼套房,那儿,景物依旧,依然是一弯明月高挂天上,而她在月下的顶楼天台,窝在藤编的摇晃吊篮椅上,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歌,一边嗑着最爱的玫瑰瓜子观赏月景,不待她伸手触模那从夜空柔柔洒落下的月光,她便被屋外院子那一阵阵喧杂、吵闹的叫骂声给吵醒了,唯留下梦醒时那惆怅不舍的浅浅叹息。
“你这小丫头,恁大胆,偷东西竟敢偷到我们家来!就知道你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丫头片子不是个好的,这么小就会偷东西,长大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坏样子!”
“呜呜……我没有,婶婶,没有,我没有偷东西,呜呜……”
“还说没有,都被我抓到了,还敢撒谎,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就偷过我家东西,今天,我非要你家里人给我个交代不可!走!”
马兰眉睁开眼,从睡梦中缓缓醒来。
“果然只是场梦啊……”她捂住心口喃喃自语,坐起身,看着自己此刻所待的卧室,不禁有些愕然。
奇怪了,记得昨晚她与他在院子谈话,而后听他吹曲不知不觉睡着了,之后,她是如何回房的呢?
虽然内心觉得奇怪疑惑,但这不是此时的重点,她该在意的是,这屋外到底在吵些什么啊?
她连忙下床套了鞋,穿好衣裳,略整了整发,便急匆匆地往外头步去。
第6章(2)
才一掀开帘子,便与正巧听见屋外妇人叫骂声,身披外袍出房门欲查看情况的皇甫殇碰个正着。
她一愣,回过神后,忙上前推着他那高大、犹带伤的身躯。
“你出来做什么?去去去,快进去!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罪犯,你这么毫无遮掩大刺刺出现,是想让人发现你藏在我们家吗?还不快点进去!”
她催促着他进屋,他却微皱着一双俊眉,伸手扣住了她不断推搡他的小手。
“在屋外院子叫嚣之人,似乎来者不善,让你一人独自前去面对,我不甚放心,你一人可以处理妥当吗?”他紧抿着薄唇,一双深如黑潭的眸子带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关心与担忧,瞬也不瞬地定定盯着她问道。
“当然,不过是些芝麻小事,我自有办法应付处理,你别管,快些进去,别让人发现了!”
从那词儿都没换的一长串难听叫骂声听来,应该是住村头那个爱没事找事的吴婶子,自从她穿越来此,这吴婶子没几天就上门找一次麻烦,她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推着他进房,在放下门帘前,她不忘再次向他叮嘱道:“记得,在屋里躲好,没我的吩咐,可千万别出来!”免得让人发现他这个朝廷通缉罪犯人在这儿,又惹出什么风波来。
之后,她整理好衣服,深吸了口气,昂首挺胸,如同战士大步跨出了屋子准备迎战。
而被她赶回房中的皇甫殇则抿着冷峻的薄唇,缓缓来到窗前,抬起修长好看的手半推开那扇破旧的木窗,推出了一条狭小的缝隙,透过那窄细的窗缝,暗中观看院中发生的一切动静。
只见她步出了门口,双手叉腰地来到院子中,娇目一瞪,对着那粗鲁揪着自家妹妹的胖妇人怒声喝道——
“吴婶子,你这是做什么?!一大早如此凶恶的揪着我妹妹,在我家外头骂什么呢?”
这吴婶子,是村里公认的难缠婆娘,凶悍泼辣又不讲理,尤其爱怀疑别人偷她东西,在村里,是个人见人厌的麻烦人物,偏偏她仗着自家表哥是村长,在村里横行霸道,殊不知,她那一表三千里的村长表哥早已对她厌烦至极,恨不得跟她这爱惹事的远亲表妹月兑离关系。
“哼!原来是你这个马家小娘子啊,你来得正好,我说,你这个做姊姊的,怎么管教你妹妹的,居然偷东西偷到我家了,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回敢下手偷我家刚出生的小鸡,那下回是不是敢偷我家的鸭啦!”那身材肥胖壮硕的吴婶子,揪着瘦弱的小丫,气势汹汹地朝她骂道。
“呜呜……姊姊,我没有,我没有偷小鸡,我只是带着小鸡要去田埂边找小虫吃,恰好经过婶婶家,小鸡从篮子掉出来跑进婶婶家,我追进去捡起来,婶婶碰巧出来看到便误会了……”小丫在她的手下,瑟瑟发抖地紧抱着怀中装小鸡的篮子,一边摇头,一边哭泣的反驳道。
姊姊说过的,她们家里虽然穷,可要穷得有骨气,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贪,她才没像婶婶说的,偷她们家的小鸡。
“哟,当着我的面还敢撒谎!果然是有爹生没娘教的小贱种,像你这种爱扯谎的扯谎精,就该吊起来痛打一顿,再关到柴房里去才对!”噼里啪啦地一阵粗鄙痛骂,用词难听到几乎让人快听不下去。
听到她这般污秽不堪的辱骂,马兰眉火气也上来了。
“够了!还不撒开你的手!”她勐地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拍开她恶狠狠揪住自家妹妹的肥手,将小丫一把抢回护在自己身后。
“你……”吴婶子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是更恼火了,“你竟敢对我这个村里长辈出手!”
“吴婶子你没听见吗?我妹妹说没偷你家的鸡,那些鸡是我家养的,是我妹妹今儿带它们出去不小心跑进你家,是你自个儿弄错误会了。”她紧紧护住身后的小丫,不让恶婆娘再接近被吓坏的妹妹一步。
“你说是就是,我怎知你是不是为了袒护你妹妹硬掰出这些谎话来!”吴婶子依然不依不饶,气势嚣张凌人的继续咄咄逼问。
“因为我相信我妹妹不会对我说谎!”她强忍抑制胸中高涨的怒意,试着与对方讲理,“吴婶子,我平日尊称你一声婶子,是看在村长伯伯与你丈夫吴叔平时照顾我们的分上,可不是你真配得上这声‘婶子’,平素你老爱找我们家麻烦也就罢了,毕竟是同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忍忍也就过了,但若你今日非要诬赖我妹妹偷东西,欺负到她头上,甚至辱骂我爹和我死去的娘,这我可就忍不得了!”
“哼!忍不得?忍不得你又能如何?”
“那我只好将吴婶子你今日在我家撒泼放刁的事,如实告知吴叔,找吴叔讨讨公道,听说……吴叔明日便从城里回来了,你说,我若将你来我家闹事,并诬赖我家小丫偷鸡、辱骂我爹娘的事,向吴叔哭诉会如何呢?”她眯起眼,毫不客气地开口威胁她。
她知道,吴婶子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的便是她那当工匠的丈夫了,每回她在村里闹了事、得罪了人,被脾气暴躁的吴叔知晓后,便会被拖回家痛揍一顿,将她揍得鼻青脸肿、连连哀嚎求饶,没半个月是绝对不敢出门见人,故此刻搬出吴叔来压制她,是最适合不过了。,
“你、你敢?!”吴婶子听到她要向自己丈夫告状,不禁面露惊色,下意识地胆怯了起来。
“你要再敢胡说诬蔑我妹妹偷东西、没事上门找麻烦,欺负我家的人,你看我敢不敢!”马兰眉丝毫不退让地向前勐逼向她,那凌厉坚决的目光,硬是将吴婶子逼退数步。
她可不像村里那些善良的村人好说话,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息事宁人的放过她。
“你、你、你这泼皮小娘子……”吴婶子被她这一番不假辞色的严斥警告给气得七窍生烟,颤着手指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一双愤怒的老眼无意间瞥见马兰眉身后屋子窗旁皇甫伤那高大的身影,透过那狭窄的窗缝,隐约可以瞧见他俊美的侧颜。
吴婶子见状,立即像逮着了什么把柄似的,嗤哼一声,张口刻薄的嘲讽她,“我就说嘛,你这臭丫头怎么突然变得硬气起来,原来是屋里藏了男人啊,啧啧啧,未出嫁的女子竟在自己闺房里窝藏男人,呵呵,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看不出来你这小娘子外表一副干净温顺样,内在竟毫无廉耻心,来来来,让我瞧瞧,你的姘头长得什么模样,回头我好去村里替你宣扬宣扬,让大伙儿知道你有多不要脸。”她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马兰眉,迈开步伐便往皇甫殇所待的木窗方向走去。
马兰眉闻言,心里顿时咯登一声,暗叫不好,忙转身追上前,以身阻挡她往窗户接近的身子及不断向窗内窥探的视线。
“站住,你这是做什么?吴婶子,这里可是我家,你这般未经过屋主同意擅自乱闯,想干什么?”
“闪开!”
“我偏不!”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间,吴婶子只见那方才还待在窗后的奸夫身影一闪,迅速地消失在她面前。
奇怪了,那男人怎么突然不见了?而且,那个男人怎地长得这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就在她暗自思忖着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个男人时,马兰眉已趁势将她给推出自家门外。
“吴婶子你够了!什么男人啊,你是不是眼睛又犯毛病、不好使了?莫不是上回被吴叔揍的伤还没好,屋内分明就是我弟弟石头,什么我的姘头男人,真是瞎说胡扯!还是……吴婶子你几日没挨吴叔揍皮又痒了,怀念起吴叔的拳头,故意瞎掰出这些污蔑人的混话,又想讨顿揍啦?”
刚好,几名去河边洗完衣裳的村妇经过,听见了马兰眉讽刺的话语,纷纷掩着嘴,指着吴婶子窃窃私语,咯咯偷笑走了。
“你!”吴婶子眼见自己因她在外人面前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又青又白,差点被气呕出一口血,“你这牙尖嘴利的小娼妇,我说不过你!你屋里藏的是不是男人,你自己心里明白,今日你竟敢给老娘这般没脸,这笔帐我记下了,你给老娘小心点,就别哪天落到我手上,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哼!”
她气呼呼地甩袖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撂话狠狠威胁她一顿。
见这难缠的婆娘总算离开了,马兰眉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顺利将她给气走了,否则,要是让她发现皇甫殇这朝廷通缉罪犯就藏在她家,还不惹来窝藏罪犯的杀身大祸,所幸,这一关是平安度过了。
“姊姊……”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小丫,伸手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衫裙。
“嗯,怎么了?”马兰眉低下头,看着那一脸害怕的妹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了抚她的头。
“你……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偷吴婶婶家的小鸡,姊姊教过小丫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再喜欢也绝对不可以拿,小丫很听姊姊的话,篮子里的小鸡真的是咱们家里的,绝对不是婶婶家的……”小丫仰高头,语气急促慌乱地朝姊姊解释,彷佛深怕姊姊误会她似的。
她听了,不禁放柔了目光,轻轻扬起唇角,朝妹妹绽出一抹安抚的微笑。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妹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偷窃他人东西的事,你放心,只要你说没有,姊姊绝对相信你,别怕,只要有姊姊在的一天,就不会容忍他人诬赖冤枉你,姊姊……一定会保护你的。”她一边轻抚着她的发,一边承诺似的对她说道,并缓缓回头望向不知何时又回到窗前、正安静伫立于旧木窗边看着她的皇甫殇。
就像昨夜他对她说的,上天既然让她来到这里,必定有其目的,既然她已来到这里,那么,她便会尽这个家长女的职责,好好保护这个家与家中的所有人,连带也会保护此刻在她家中养伤的他。
哪怕会因此付出再多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她握起拳头,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
气冲冲回到家,吴婶子才一进门,便摔放下手中的绣花帕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破口大骂。
“真是气死我了!马兰眉竟敢这般无礼待我,亏我家那没长眼的死老头总夸她乖,说她是个懂事孝顺的,哼!会在自己闺房里藏男人的人哪儿乖了,分明是不守妇道的泼辣货!”
越想越不是滋味,马兰眉竟敢当着村里那些八婆面前给她没脸,还暗嘲她几日没被她家老头教训,皮痒想讨打,这根本是在羞辱嘲笑她,若不是她家老头出门前再三警告她别惹事,她非得动手赏她两大耳刮子,狠狠修理她一顿!
不过……
气呼呼地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又连连灌了好几杯凉茶,那憋在肚子的怒气总算稍稍退了些,她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在马家时的情景。
那个在马家无意瞥见的年轻男人到底是谁?没听说过他们家有什么亲戚来访啊?虽仅是匆匆一眼,但那个男人的样貌真的很眼熟,彷佛在哪里见过……
她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人呢?
紧紧皱着粗眉,侧头想了半晌,忽然,她老眼乍亮,总算是想起来了!
“哎呀!那不是前几日官府派人在村头贴皇榜悬赏黄金百两要抓的人吗?”吴婶子勐地一拍掌,兴奋的嚷叫出声,“是了,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是朝廷通缉欲抓的叛国罪犯皇甫殇!哈哈哈,马兰眉你竟敢私自窝藏朝廷钦犯,这下可好了,我非要到官府去告你这大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