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要高一点……九尺吧,再胖一些,满脸横肉、眼若铜铃、声如破锣、耳朵……”
“你确定你说的是人,不是妖怪?”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他时,越秋雨总惦着,一见到他,她又忍不住翻白眼,拳头直发痒。
“一个人能干下如此多恶事,岂非比妖怪更厉害?”
“你真是完全不知道害怕,你晓不晓得你差点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这不是没杀成吗?”未成事实的事,不值得担忧。
越秋雨深吸口气。要不是周遭人太多,她还要顾点形象,不然拳头肯定扁下去了,目标当然是许文远。
越秋雨拚命忍气,凌端却拿着扇子,死命地煽风点火。
“师父,别忍了,我支持你,揍下去吧!”要说谁对越秋雨和许文远配成双最不满,非凌端莫属。
越秋雨的本事,凌端是佩服的,因此这声“师父”叫得是发自内心,诚挚无比。
但许文远,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了越秋雨,便要成为他的师公……老天爷,降道雷来劈死他吧!
横竖他是不承认这个“师公”的。
越秋雨瞪他一眼,再转向许文远,没好气地道:“你还要对着这具尸体多久?还不叫人报官去?”
许文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说,神仙姊姊……呃,不是……那个……越姑娘,你确定这人真是千面人屠刘千山,你没杀错人?”
“我可能杀错人吗?”
“可千面人屠能逍遥法外多年,就因为他擅长易容,一天到晚变化容貌,弄得大家都不晓得他的真面目为何,因此始终捉不到他。那……既然没人知道他真正的长相,你如何确定这具尸体就是刘千山?”
“他易容行凶,是在龙威武馆灭门一案后。在此之前,他都是以真面目示人,我黑帮既然有意铲除此獠,自当蒐集他的出身来历,其中便包括了他年轻时的相貌图像、习惯用的兵器、擅长的武功,以及他一些习惯、爱好,以利帮众外出时,遇见他可以即时替天行道。我这样说,你懂了吗?”他再不懂,她就拳头伺候了。
“一个人的脸过了十几年不会改变吗?为何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来?”虽然越秋雨的脸色很难看,让他有些害怕,但许文远还是执着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我也懂易容,一个人不管他变胖、变瘦,甚至毁了容,只要骨架不变,我都能瞧出他原本的样子。”
“可是……”
“没有可是!”她的耐性终于用尽。“我命令你,立刻通报官府去。”
“那个……”
“还不去?”
“是!”总算,许文远还有一点点趋吉避凶的本能,知道越秋雨真的火了,急忙去叫管家报官。
越秋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口气。要把这家伙教成材……她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日子是多么辛苦与艰难了。
凌端乘机再进谗言。“师父,既然这块木头不好雕,换块木头嘛!”他还宁可是庄敬或徐青做师公,就是不要许文远。
“顺便把我的开山大弟子也换掉,你觉得如何?”越秋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是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许文远教成材。
第7章(1)
自从许府出了刘千山这件事后,越秋雨便三不五时上门“教”许文远武功。
许文远承认,她的身手确实高明,尤其是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翻飞如蛟龙出水的剑法,可开山裂碑的掌法,以及总是揍得他像颗猪头的拳头,强到哪怕将全侯府所有武师集合起来也打不过她一人。
能够得她指点武艺,他应该庆幸自己前辈子烧了高香才是。
但是——
哪个男人能忍受天天被自己喜爱的女人揍得鼻青脸肿?自尊都没了。
许文远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他受不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这让他真想死。
“我说神仙姊姊……呃,越姑娘,你说……你堂堂黑帮少主,这么了不起的一个高手,却来教我一个连『武』字都写不好的人,是不是太委屈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面对许文远的不合作,越秋雨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她是真心想培育他成才,却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意与她作对,只要是她教的东西,他是看过一次就会,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可他学会之后又不练习,浑然没有那日练习扎马步的毅力与冲劲。
越秋雨替自己很不平,刘千山那个三脚猫教的烂东西,他就当宝似地拚命学,她真心教导他真正高明的武术,他却得过且过。
她千般辛苦,究竟所为何来?
“换个人教,你觉得怎么样?”许文远小声地跟她打商量,一来怕她发火,又揍得他一身伤;二来……算他犯贱,明明挨揍的是自己,他却心疼她的怒气。
他喜欢看她笑,那种温润如春雨一般,不沾烟尘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可自从她开始教他练武后,她就不笑了,总是绷着脸,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却晓得自己很为如今的她心疼。
若钱财可以买回她的笑,他愿意倾家荡产,只求博得她一生的开怀。
可惜,那是不可能。因此他想,如果她不来教他武功,会不会开心一点?
当然,他的皮肉也可以轻松一些,不必每天青红紫白,各种颜色换个不停。
“你想换谁教?你家那些武师?”不是她看不起那些人,实在是他们弱得可以,每个人都是靠着年轻、一把好力气在打架,却不知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她怎么能让许文远这般的好资质葬送在那群人身上?
所以她不辞辛苦、耗费内力给他打通经脉,教导他最高明的武学,这么努力教他,但为何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呢?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会特别记挂着许文远,任何事只要一牵扯到他,她便容易失控,这是动情的征兆。
她也干脆地接受了这份初萌芽的感情,并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可惜她越是努力,事情好像就越糟糕。
以前他还会嘻皮笑脸跟她要无赖,她表面羞恼,心里其实有点甜。
但自从她开始教他武功之后,那份教她心窝发暖的甜意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她不知道他是嫌弃自己的功夫,还是厌倦了她的不解风情?她真的迷惘了。
“你都说了,我家那些武师放到江湖上,只有给人当垫脚石的分,我又怎会再向他们学武功?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收了凌端为徒吗?凌端已经学了你不少功夫,让他来教我,怎么样?”他宁可被凌端揍成猪头,也不要在她面前没脸。
越秋雨心里忽地有点难受,不明白她这么用心,为何他不懂?
“凌端从我学艺时日尚短,连我一成的本领都没学全,你还要他教?”
许文远郑重颔首。“横竖我也没半点武术底子,和他一起从头学起,互相切磋正好。”
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好,他不仅无法理解她的心意,甚至不肯接受她的一番好意。
为什么?难道他以前口口声声说喜欢她,都是假的?
“你很讨厌由我来教你功夫?”如果他点头,她立刻挥慧剑斩情丝,从此当他形同陌路。
“呃……”许文远搔搔头,男人的自尊心让他说不出真心话,可他也不想说谎骗她,这真的很为难。
“问你话啊,怎么哑了?”越秋雨心情不好,口气自然也不好。
这便是他心底最纠结的地方。他们越接近,她越容易发火,可他……他真的无心惹她生气啊!
偏偏以往他哄女孩子开心的办法用到她身上全部失效,教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嫌?怎么她一见他就心情低落?
可如果她真讨厌他,又何必管他死活,还亲自教他武功?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一个姑娘肯为一个男人做这么多事,心里肯定是有他的,只是……她若动情,又怎对他下得了狠手?
他很纳闷,搔乱三千烦恼丝,也寻不出个根由来。
“我只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习武难免肢体碰触,嗯……我们这样似乎不太好,所以……换个男人来教就没这层顾虑了……”抱歉,最后他还是骗了她。但务必相信,他是真心想见她高兴,不愿她再日日与怒气为伍。
越秋雨愣了一下,问道:“你很在乎这等虚礼?”
“也不是,不过……女子名节大过天,所以……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可我不是江湖人啊!”
越秋雨撇嘴。一般人就是麻烦,臭规矩一堆。
可她心里倒是大大松了口气,至少他不是讨厌她才不肯从她习武。
至于那些无聊的礼教……哼,等她将他变成江湖人后,就全部扔进臭水沟里,永远别想再出来妨碍他俩相处了。
不过,他还不是江湖人时,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好,从明天开始,我便让凌端来教你武功。”
许文远长长吐了口气。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在她面前丢脸了,谢天谢地……
至于凌端会不会也跟越秋雨一样揍他……那就揍啊,反正都是男人,今天凌端揍了他,改日等他武功比凌端好时再揍回来就是了,没啥了不起的。
“另外,我希望你能再拨出时间从徐青学文。”越秋雨续道。“我不求你成为一代大儒,但至少得读通四书五经,万一哪天有人用里头的话骂你,你能够加倍骂回去。能做到吗?”她还没忘记要找个能骂赢她兄弟姊妹的夫君。
可惜自己千挑万选,却对许文远动了心,偏偏这位小侯爷只有出身高贵足堪表扬,其他本事……他有其他本事吗?
她只得在心思将他从头到尾重新打造一番。
许文远听了她的话,有些呆愣。读书他是不反对啦,前阵子苦读《论语》,虽然辛苦,但反复咀嚼下,也觉颇有趣味。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正经书本也不比一些章回小说差,或者说,它们各有魅力吧!
只是他很讶异,越秋雨要他读书,竟不求他学富五车,只要他能活用四书五经的内容骂人就可以了,这……她的愿望也太奇怪了。
“怎么?你不喜欢读书?”越秋雨也不喜欢,因此他若拒绝从徐青学习,这一点她是不会逼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不过,她要另外再寻个嘴皮子俐索的帮她骂人了。
唉,她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对许文远动心了,要将他教好,很辛苦的。
“没啊,读书挺有意思的。只是徐青愿意来教我吗?”
她讶异地看着他,怀疑眼前的许文远是不是被掉包了,这有名的浪荡公子居然会说出“读书有趣”这种话,明朝的日阳一定打西边出来。
“干么这样看我?”许文远被她瞧得心里发毛。
“你确定刚才没说错?”
“说错什么?”
“你真觉得读书有趣?”
“喔……那个啊……”许文远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以前老爹替我请的西席,虽然名声响亮,却一个比一个古板,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他念一句、我背一句,背一本还好,两本、三本……永无止境地背下去,夫子又不讲解书里的意思,所以,当时年纪小,就……你明白的……”为了不要读书,他整跑的西席十根手指数不完,其间的斗智斗力,大概可以写出一本百八十回的章回小说了。
她点头。有关背书的苦,她也深有感触。
但他如今已找到读书的乐趣,而她呢?算了,童年过往太过黑暗,她打死不想再重温一遍。
因此读书骂人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他了,至于她嘛,还是尽力从一流高手变成绝顶高手靠谱一些。
“既然你决定读书了,我这便去跟徐青说,自今晚开始,让他每天给你上课一个时辰,直到你能赶上书院的进度为止。”
“啥?”他是说读书有趣,却没兴趣去考状元,不必读得这么认真吧?
“就这么说定了,我这便去找徐青。”话落,她转身就走,浑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许文远一副快要昏厥的表情。
“神仙……不对,越姑娘……”他慢一步才回过神来,紧追她而去。“你听我说,我并不想读——”
得了,不必说了,她都不见人影了,他说给谁听?
天哪!她怎么这样霸道,随便两句话就决定了他的人生,他不要啊——
觉得读书有趣,跟喜欢读书是两码子事啊,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他真想仰天长啸,心里琢磨着有没有办法能在不触怒她的情况下,整走徐青。
似乎、可能、好像……非常困难。
老天爷啊!救救我吧!许文远苦思无良策,只能向天祈祷了。
至于他的祈祷会不会应验?
似乎天上的神仙都睡觉去了,他只能自求多福。
*
第7章(2)
凌端不待见许文远,所以教他的时候,下手能有多重就用多重,不过一、二日,许文远已经全身是伤,一张俊秀的脸蛋也变得像猪头一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凌端本意是想许文远这样出身娇贵的纨裤子弟,性子肯定绵软,给他几下狠的,他自然退缩。
届时,越秋雨必能看清在他金玉外表下隐藏着败絮,进而对他失望,一腔情愫尽数收回,他也不必担心有个这么丢脸的“师公”了。
可许文远偏不顺他的意,练武时叫归叫、开口骂人一样难听,唯独没说过一句“放弃”。
这让凌端不觉也对他改变想法,或许这个臭名满京城的小侯爷不如外界传闻那般没用,他还是挺有骨气、懂得上进。
越秋雨对凌端的做法倒没说什么,毕竟,她自己就是这样教凌端的。
那时,她也觉得以凌端富家子的出身肯定挨不了苦,没两天就会求饶,再不纠缠着她要练武。
但凌端坚持下来了,这才让她承认了他开山大弟子的身分。
如今的许文远就像当年的凌端,人生的前二十年被宠得像朵花,遇到越秋雨之后,小花很快被打残了,却又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日复一日,显出男子汉大丈人的气概。
他们唯一不同的是,凌端是真心喜欢练武,因此怎么辛苦都不怕。
许文远是为了在越秋雨面前争回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弱,也可以变强,所以受了再大的苦痛,他都咬牙忍过去。
越秋雨非常欣赏他这韧性,因此天天给他开小灶,各种灵药补品往他嘴里塞。
一时间虽然还看不出他有什么改变,但只要坚持不懈地练习下去,纵然成不了一代宗师,但博个一流高手的名号却是没问题。
关于这点,凌端便有点吃味了。以前他从越秋雨习武时,越秋雨可没这样给他进补过,总是打完就走,至于他伤后疗养的医药费,当然是他自己付,难道还敢去找越秋雨要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