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女孩拿着抹布,正仔细的擦拭着教室内的课桌椅。最近肠病毒流行,所以院长让她用漂白水为课桌椅消毒,其他弟弟妹妹们因为年纪太小,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所谓参观日,其实就是一些慈善团体到育幼院参观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的参观,但对育幼院的孩子而言,却是等待神迹的日子。
一大早起床,修女们就把孩子们打扮得可爱迷人,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梳理头发,还要他们再练一次才艺,等育幼院大门敞开时,就是各自展露本事的时候了。
或许就在今天,会有人被想领养孩子的夫妻看上,然后离开这里,走向圆满的家庭。
希望拥有爸爸妈妈是这里每个小孩的梦——除了她之外,她早过了作这种梦的年纪。
女孩带着点伤感跟惆怅望着窗外的小操场,许多未满六岁的小孩在庭园里跑来跑去,跟参观人士玩闹;二楼更是人满为患,那里是两岁以下孩子的房间。
一般人希望领养回去的孩子能跟初生儿一般纯洁,然后养成那个家的生活习惯、还有大人们想赋予的个性。因此,年纪越小的孩子,越有机会被领养。
可想而知,越大的孩子越不受到欢迎,因为人格、习惯早已定型,要花时间修正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家里突然多一个大孩子,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今年已经十三岁的她,早就不再怀抱任何奢望。
“馨惟?”修女路过教室时看见她,讶异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修女!”她露出慧黠的笑容,“我帮忙把桌椅再消毒一次。”
“哎哟,这种事晚一点做也没关系。”修女忙不迭的冲进教室,一把牵起她的手就要带她出去。“大家都在外头期待能拥有个家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修女,不必了!”她煞住脚步,拉开修女的手。“我想继续留在这里。”
“……馨惟?”修女错愕非常,瞪大双眼看她。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被领养了,越期待,只会使自己更难过而已。”她往后连退几步,“我的家就在这里,今后我会付出更多的心力,让更多没有父母的孩子跟我一样快乐。”
“馨惟……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修女听了,心一揪。这孩子早熟得让她难过。
“我只是面对现实而已。您放心,我已经做好了调适。”怕修女再劝说,方馨惟将修女推到走廊上。“好了,这么多有名的人来,您得快点去跟他们说话,我再一下下就擦完了。”她笑着退回教室转身又继续擦拭着课桌椅。
“可是……”
修女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望着里头的身影。其实馨惟说的没错,过了十岁就几乎不可能被领养,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是空话。摇了摇头,如今她能做的,是替馨惟祈祷,盼神迹能够出现。
修女走远后,走廊突然冒出一个轻快的身影,手里抓着刚拔下来的花,蹦蹦跳跳的四处闲逛,在看到教室里的方馨惟时,他停下脚步。
“你在干么?”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
方馨惟循声瞥去一眼,一见到陌生男孩手上拿的花,脸色丕变,大步的朝他走去,一把抽走他手中的花。
“谁准你乱摘花的”可恶,这是外头花圃的花!
“咦?”男孩有些错愕,眼睁睁看着花被拿走——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大胆的抢走他的东西。“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
说着,他伸手想抢回,方馨惟却轻轻打他的手背。
“花园里的花长得好好的,那可是我们每天花很多时间照顾,你凭什么随便折断它!”她是真的很心疼,“你长这么大了,难道没人告诉你不可以随意攀折花木吗?”
男孩个子很矮,看起来像是国小一、二年级的孩子。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被打的手背,虽然力道不重,却达到了警示的作用。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教训他!
“……对不起。”一反刚刚的嚣张态度,男孩竟然鞠躬道歉,“你刚刚在做什么?我帮你。”
“不必,”方馨惟赶紧挡住他,阻止他帮忙,“你不会啦!再说碰到这里的东西也不好,你还是去外面玩,那里有很多游乐设施。”
是参观者吧?她认得育幼院里的每个孩子,从没见过这个穿得体面又趾高气扬的孩子。
“那太幼稚了,没意思!”边说,男孩边走到水桶边嗅了嗅,“啊,漂白水的味道。”
“你才几岁,说别人幼稚?喂——别碰!”方馨惟紧张的走过去,挪开水桶,“这些是稀释过的,姊姊正在帮桌椅消毒。”
像是脑中被输入什么,听到这句话,男孩眼睛忽然瞪得又圆又大,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她原本没恶意,但是当一双大眼直盯着她不放时,她仿佛竖起全身刺的刺猬般,恶声恶气斥责,“我脸上有什么吗?”
男孩却勾起微笑,摇了摇头反问:“为什么要消毒呢?为了预防肠病毒吗?”
“嗯。”点点头,方馨惟突然觉得这个小男孩说起话来挺成熟的,一点都不像七、八岁的小孩。
“姊姊这么好,帮大家消毒,你很贴心耶!”
“……没有啦!”平常受修女的称赞,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小鬼头赞美,她有点不自在。
“沛儿!沛儿!”此时外头传来紧张的叫唤声。
她往外望,就见一男一女的大人像在找什么,她立刻转向男孩,该不会是在找他吧?
她还来不及出声,门口已经出现了那两个大人。
“沛儿!”一见到男孩,女人立刻松了口气,“你怎么乱跑都没跟妈咪说一声呢?”
小男孩噘起嘴,非常不悦。“妈咪……我已经十二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十二岁”方馨惟一时心急口快,指着罗沛诧异惊叫。
十二岁怎么这么矮?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才小一、小二啊!
仿佛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罗沛扯了扯嘴角,万般不甘愿的往爸妈身边走去。矮就是矮,这是不争的事实,越吵只会越吸引别人注意他的身高罢了。
“下次离开要说一声,你妈会担心。”高大的男人拍了拍他,抬首对方馨惟微微一笑,“你好。”
她赶紧恭敬地鞠躬。“您好。”
“爸,就她了!”忽然,罗沛举起小小的手,指向方馨惟。
她?她怎么了?
“咦?你决定了吗?”女人闻言亦是讶异,快步走到方馨惟身边,对她全身上下打量着,“长得不错,感觉也很乖巧……咦?你在做什么?”
“她在帮其他的孩子消毒桌椅。”罗沛用有点自豪的口吻说着,“大家都在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好心的帮大家做事。”
“是这样吗?”女人双眼亮了起来。
“不是的,我只是因为……”方馨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直说她自知已经不具被领养的资格,所以才独自在这里的吧。
“我要她!爸!我要她!”罗沛拉拉男人的裤管,耍赖似的嚷着,“别人我都不要,我就要她!”
要她“……要我做什么?”方馨惟顿感不安,忍不住问。
男孩趾高气扬的抬起下巴,双手叉腰道:“你是我的生日礼物——姊姊!”
第1章(1)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欧嗨哟~欧嗨哟~欧嗨哟~欧嗨哟~起床喽~该起床喽~
三、四种闹钟加在一起的音量简直响彻云霄,而且足足响了两分多钟,吵得所有佣人都忍不住循声往楼上左边角落瞪去,就连二楼正抱着洗衣篮走出的佣人也很哀怨的望着走廊尾端的房间。
“罗沛!”当一个女人自右边角落的房里走出时,佣人们纷纷露出了救星降临的笑容。
她的房间就在发出噪音房间的隔壁,只不过还是得走上一小段路,毕竟一间房间就有十五坪大,必须走过长廊才能来到隔壁房门口,只见房门上挂着个油画牌子,上头写着:请勿打扰。
“起床了!罗沛。”等半天没回应,她咬了咬唇,“我进去喽!”
扭开门把,结果门上锁,女人摇了摇头,翻过那张请勿打扰的牌子,后头有个像电池盖的盖子,扳开里头放了一把钥匙。
她用钥匙开门而入,房里一片昏暗。首先,先把吵死人的闹钟按掉,接着她直接把窗帘全数拉开,让阳光能彻底洒遍这间乱七八糟的房间。
只见地上全是刊物,什么样的书都有,方馨惟像跳格子似的在杂物间跳着前进,走到木制高台上的四柱大床边,床上的家伙睡得正沉,她摇了摇头,再去把床边的帘幔也给拉开。
耀眼的阳光洒遍整个房间,但床上的家伙依然不为所动。
她从容的探头一看,发现男人戴着眼罩,眼罩上绘着滑稽的大眼睛,仿佛正瞅着她说:请不要吵我嘛!方馨惟不客气的一把掀开眼罩,男子果然被刺眼的光线给惊醒。
“怎么了?”罗沛一骨碌的坐起来,双眼完全睁不开,“靠,怎么这么亮!”
“起床了!”只手叉着腰,方馨惟凉声说:“已经八点了,你还剩半个小时换衣服吃早餐,八点半出发去公司。”
“嗯……”他根本就是有听没有到,摇头晃脑的又想倒回床上继续睡。
“罗沛!”方馨惟逼不得已坐上床沿,及时撑住他想倒回去的身体。“你快一点……身为总经理不能每天都迟到甚至旷职!”
“哎哟……”罗沛软着身子,索性往她身上贴去,“我好累喔……”
咦?方馨惟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臭味啊?她瞪向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立刻捏起他的耳朵。
“说!你昨天是不是去喝酒了?几点回来的?”她边说边不客气的拽着他的耳朵往床下拖,“从窗户爬出去的吗?”
“哇啊啊……好痛好痛!”
这一下子睡意全消了,罗沛忙着护住自个儿的耳朵,没两秒就连滚带爬的摔下床,方馨惟这才松手,双手抱胸的站在一旁瞪着他。
“呜……你好凶!”罗沛狼狈的爬起来,赤果上身的他拥有一副健美的体魄。
虽然和这个弟弟已经相处了十几年,但面对他只穿一条内裤的情况,方馨惟还是不太习惯。
“你还剩二十七分钟,”她不敢直视他,忙推着他往浴室走,“快点啦!不要让我进来催你第二次。”
当她一把将罗沛推进浴室,他还在那边“好啦~”的拖长尾音大叫,方馨惟万般无奈的叹口气,这才走了出去。
这个弟弟都二十五岁了,还是跟个孩子一样任性。
“馨惟,”楼梯下站着风姿绰约的罗柯雅丽,抬头问:“罗沛起来了吗?”
“已经起来了。”她赶紧走下楼,“妈,您别担心他,我会负责把他搞定的。”
“那就好、那就好。”紧握着她的手,罗柯雅丽拍了又拍笑说:“哎哟,我们有你这个女儿,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喔!”
方馨惟幸福的微笑以对,然后带着母亲往餐桌而去,一家之主罗治洋已经坐在那儿吃早餐,只是一脸微愠,好像谁惹到他。
“爸,怎么了?”方馨惟体贴的自佣人手上接过咖啡壶,亲自为他斟上咖啡。“一大早的,别生闷气嘛!”
“还不是你那个弟弟,我看了就有气!”罗治洋说着,气得连早餐也不想吃了。“都几岁的人了,还成天无所事事,连起床都要你这个姊姊去叫他!”
哎,要是再让爸知道他昨晚还跑出去喝酒,铁定血压会直线飙高。
“罗沛就是这样嘛,比较贪睡。”方馨惟忙着打圆场。
“都是你宠出来的!那小子没有一点男人汉该有的样子!”矛头一转,罗治洋转向老婆开炮,“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继承人,可到现在除了画那些鬼东西外,还会什么!”
罗柯雅丽不甘示弱,冷哼一声,边喝茶边反驳,“是啊,我不会教,你咧?你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把孩子扔给我管就算了,不知道是谁还支持他开画展的哟”
“我那是——”
“爸!”忽然方馨惟拔高音量插话,“今天下午就要拍广告,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
“啊?对对对,终于要拍了!”话题一扯到工作,罗治洋立即分心,“这次好不容易请了个艺人代言,希望能打响脐带血这一块的医疗事业。”
“一定可以的。”方馨惟笑吟吟的坐了下来,佣人随即送上她的早点。
真是差一点点,好好的早餐时光又要吵起来了!
坐在对面的罗柯雅丽将方馨惟的用心看在眼里,此时她正慈爱的望着养女把面包抹上女乃油,还不忘客气的跟佣人道谢。
领养方馨惟这个孩子,真的如她所说,是他们罗家前几世修来的福。
罗沛十二岁那年,由于个性跋扈而跟班上同学闹得不愉快,甚至还打架,之后对方的姊姊出面“协调”;当时的罗沛个子虽小,但气焰高,无奈一张嘴说不过国中女生,且对方还穿了件跆拳道的衣服,腰间系了红带,摆明来意不善使得“调停”最后变成“打群架”。
可想而知,罗沛输得灰头土脸,从此之后班上同学就取笑他,尤其和他对打的同学更是嚣张,动不动就把他姊姊搬出来,警告罗沛要是再乱来,就要叫姊姊扁他。
所以十二岁的生日礼物,罗沛跟他们要了一个“姊姊”。
他哭闹了大半年,说为什么他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家里都是佣人跟老太婆、为什么别人出去都有哥哥姊姊牵着,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闹到后来,他连学校都不去了。罗氏夫妻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去育幼院一趟。
原以为他见到陌生人后会改变心意,结果,他却选中了方馨惟。
当时十三岁的馨惟,乖巧听话,原本他们夫妻不打算领养个孩子进来,当初来到育幼院的用意,只是想让罗沛死心,更别说儿子嚷着认馨惟当姊姊这事搞不好仅是一时兴起,毕竟领养这种事可不能马虎。
然而几次的出游与造访,最后却变成他们比罗沛更喜欢馨惟,她超龄的智能与风范,一点都不像印象中人们口中所谓的“没人教养”的孤儿,她不仅进退得宜,而且勤劳少话。
于是,她进了罗家大门,成为罗沛的“姊姊”。
被领养的她,付出的努力任谁都看得见,她努力学习罗家的习惯、配合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在知道自己是被大企业家领养后,她还主动提出要加强外语跟能力。之后她进了菁英学校,日日挑灯夜战从不懈怠,为的就是拿学年第一,不让父母丢脸。
高中开始,她就要求到公司帮忙,工读也好、无给职也罢,她纯粹只是想为父母亲分忧解劳,并且早日了解领养她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公司,因为毕业后她就要进入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