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苏姑娘愿意允婚,老夫跟你保证,绝对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咱族中从上到下的子弟任由姑娘挑选,要谁都不成问题,待你嫁进我族门中,老夫便把南天宣氏的家主一位正式传给你,你就是我宣氏的新主,就不知苏大姑娘意下如何?”
“老太爷……”苏仰娴张张嘴,掀了掀唇,惊到都不晓得怎么说话,与方才侃侃而谈、越谈越兴奋的模样真真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再一次凭本能反应,抬头仰望凭栏而立的某位大爷,却发现人已不在原处。
没找到心里的那个人,她脸色微微发白,眸光羞急飞掠。
终于终于,她寻到那人了,原来雍绍白已然下楼,此时就不远不近地立在门边的楼梯口处。
他目光紧锁着她,就如同她紧紧望着他。
她想走去他身边,岂知一脚抬起还不及地,身边的二师哥陆玄华一臂横挡过来,另一手拍拍她的脑袋瓜,笑道——
“小四要上哪儿去?宣老太爷当众替族中子弟求亲,这事咱们得好好跟人家谈啊,没谈,哪儿都不好去,那是要失了礼数的。”
“二师哥,我、我要去找……”嗓音听着像是要哭了。
袁大成接着发话。“找谁都好都得等等。”
“大师哥,我——”
“大师哥说的话你不听了吗?”
“不是的,可是……”
“不是就好。”毕竟是帝京流派掌事的大弟子,一出口就是不容忽视的分量,“镇压”小师妹之后,袁大成朝开求亲的宣老太爷拱拱手,笑得双层下巴晃动,诚恳道——
“老太爷求的这事,还得另寻安静地方好好来谈,我家小师妹刚痛失至亲,咱们几个师哥更得尽心照看她,关于师妹的婚姻大事,定然不能儿戏,老太爷此际提出的条件,还得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再押,那才有保障啊。”
“大师哥——”苏仰娴急得跺脚。
她再次扬眸去看,原立在门边楼梯口的那道清俊身影竟是一个拂袖旋身,大步踏岀“风海云鹤楼”的大门。
忍不住,她眸眶湿了,两行泪水便流将下来。
那男人定然恼火了,他应该在等她飞奔过去,但她没有。
所以他干脆不等了,干脆调头就走,干脆不要她了。
“大师哥、二师哥,咱们何必这样?”韩如放这个“三爹”到底心软,真真没办法见到小四儿变成泪人。
苏仰娴突然蛮力一起,奋力推开陆玄华的臂膀,再把袁大成伸来要拉她的胖手给挥开、跳出三大步外,哽咽轻嚷——
“师哥……我、我要去追他,我……我这辈子也只能追着他了,你们放小四儿去吧!”
撂下话,她车转回身,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撩起裙摆就往外头猛冲。
帝京流派的三位师哥望着小师妹奔离的身影,异口同声叹气。
“是啊,咱们何必这样?”陆玄华叹气摇头。“不就是想留住她,多刁难、刁难那个姓雍的小子,要他别以为咱们家小四儿是能轻易慢待的,他要摆什么谱,咱们小四儿还能摆更大的谱,岂料……”摇头啊摇头,颇有功亏一篑的感叹。
总归啊总归,女生向外,无话可说。
正所谓吾家有女初长成,他们家的“女儿”长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了,他们这三个“老子”是管不上啰。
然而,望着“闺女儿”飞奔而去的身影,身为“三爹”的韩如放倒是浅浅扬笑,温净的眼尾带出几道笑纹,眼底甚至有泪光闪动。
至于该如何回应宣老太爷嘛……嘿嘿,这事自然就交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大爹”袁大成来搞定了。
就见袁大成搓着双手,叹了两声。
他对宣老太爷拱手再拱手,弯腰再弯腰,诚挚之情堪比日月,昭如玉雪——
“老太爷啊老太爷,真真对不住了,咱家小师妹原来已心有所属,想来,这一切皆是江北昙陵源雍家的密谋啊,暗地里将师妹拐了去,咱们几个尽管长兄如父,也是挡不住雍家家主的狠劲儿啊!”
所以,一切的错都是别人的错。
帝京流派永远不会有错。
第十五章 只余温暖甘甜(1)
苏仰娴撩裙冲出去时,仅来得及望见雍家马车的车尾巴。
策马跟在马车边的元叔频频回首看,见她终于挤出“风海云鹤楼”,元叔表情一松,从马背上略弯身、透过车窗知会里边的人,且似乎说了很多。
但,马车并未停下。
于是隔着一段距离,元叔冲着她又招手又挤眉弄眼,嘴巴的动作动得好大,像对她无声大嚷——
快跟来!拜托!
要啊,她很想跟上啊,但要她跟上,马车却停也不肯停,看来……坐在车厢内的某位大爷当真气得不轻。
“小姐甭怕,虽比不上人家车美马壮,咱们自家也是有小马车的。”川叔把马车赶了过来。今早他不仅送自家小姐过来,还把老伴也一块儿载来,小姐跟南天宣家的人斗玉,这般盛事夫妻俩岂能错过!
看小姐大杀四方,把对方斗到哑口无言、热汗直流,内心正大呼痛快之际,全没料到宣家老太爷竟当场提亲!
“小姐,快上来啊!”川婶撩开车帘子,拉了苏仰娴一把。
马车一动,川婶忍不住开骂。“那宣老太爷脑子使得好快,见斗玉斗输咱们,那把什么……什么家传的琢玉刀是拿不回去了,竟立刻想娶小姐过门,亏他想得出!老不修,太不要脸了!”
前头赶车的川叔连忙岀声订正。“不是老人家要娶,人家是替自个儿儿孙们提亲,还要把南天流派的家主位子传给小姐呢,唔,是说这位宣老太爷好生奇怪,真让人毛骨悚然啊!”
川婶皱眉再骂。“当家主哪里好啊?谁知道他南天流派是个什么坑?随随便便就想推人跳坑,有他这样坑人的吗?莫名其妙闹这一场,害小姐被人冷落,瞧,还都成啥样子,竟还得追在人家后头跑?”
说到这个,川叔就有意见了。“咱瞧雍家大爷挺好啊,之前小姐唔……就那样,成天懒得理谁,他不也追来家里,这会儿换小姐追过去,公平啊。”
“提什么公平?当大爷的就该多让让姑娘家,雍家大爷也真是,调头就走,脸色坏成那样,就不能等等吗?”
川叔禁不住又回了几句,川婶仍然念不停,那些话苏仰娴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心思多想,只觉马车轮子碌碌滚动,把她一颗心颠得直颤。
约莫过了两刻钟,自家小马车终于赶到西大街雍家别业前。
苏仰娴跳下马车后立时吩咐川叔川婶先回东大街,用不着等她,揉揉额角,还想着交代其他事项时,双青忽从里边冲出来,见到她都要哭了。
“姑娘,苏姑娘,苏大姑娘,咱的姑女乃女乃,您终于来了呀!”
结果就是一团混乱,她不由分说就被拉进雍家别业,再直接送往含蕴楼。
双青退得好快。
把她递送到目的地之后,她甫回眸,那少年都不知跑哪里去,令她在含蕴楼外的造景小池边傻站了好一阵子。
脚步突然踌躇了,此际心跳得好快,热气从肤孔渗出,实是近君情怯。
但想想他为她所做的,她怎能不主动走向他?怎能不去到他的身边?
深深呼吸吐纳,鼓起勇气,她踏进含蕴楼内,就见那一道在她心田落地生根的清俊身影,背对着她立在那土抉已雕琢岀形体的镇宅玉石前。
雍绍白是听岀她的脚步声了,但他没有转身,紧绷的肩背因她的到来而些微放松。
他适才在“风海云鹤楼”二话不说、拂袖便走,真走掉了又觉后悔,宣老太爷当众替族中子弟向她提亲,他就该不管不顾当众抢姑娘才是!
他是蠢蛋才走,若她不追来,他八成会气到呕血,他不好受,也绝不让那姑娘好受,他定然要把她、把她……
要把姑娘家怎样,他不及想清楚,因为姑娘家柔软的身子突然贴上他的背,她跑了来,从他身后将他抱住,整个人贴紧他。
“雍绍白,我斗玉斗赢了,你、你雍大爷再怎么大爷,都是我的了,是要跟着我的。”她一条细臂搂他的腰,小手在他月复脐上,另一条手臂抱得略高,柔荑压在他的左胸。
雍绍白深觉她就是故意的,想探探他的心跳瞬间能冲跳到多快。
他抓下她的手,转身面对她,见她瓜子脸红扑扑,眸光若涨,心头火顿时小了些,却还是恶狠狠道——
“别忘记,你也是我的,也是要跟着我的。即便哪天镇宅玉石雕琢完成,我的伤指仍迟迟没有大好的话,你就必须一直来还这个债,而我的手指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是我,我说没好就是没,你别想……唔……嗯……”要姑娘家别想怎样,他也不及说清,因为张着水汪汪大眼睛直望着他不放的姑娘突然“恶向胆边生”,踮起脚尖、揽下他的颈,重重吻住他的嘴。
雍绍白略吃惊般哼哼两声,立刻反击。
他一掌压着她的后脑杓,一袖缠紧她的素腰,仗着肩宽胸厚、人高力足,硬将她箍抱得足尖微微离地。
苏仰娴是下定决心了,就是要很“生猛”地亲吻这个男人,想让他明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认真,她待他一样好认真、好认真。
于是唇舌缠绵,乱到毫无章法,她攀紧他的宽肩和硬颈,嗅食他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在掉泪,是他的大掌改而摩挲她的湿颊,如以往那样一次次为她拭去满面湿意,她才意会到。
“为何哭?”雍绍白仍有气,忍不住曲起两指轻夹她泛红的鼻头一记。“是你先扑上来撒野的。”
她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忍住哽咽道:“我好怕……怕把你输掉……”
他表情先是愣了愣,嘴角微乎其微一扬。“还知道害怕,很好。”
苏仰娴又道:“你那天来家里找我,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明白了。你、你骂我骂得很对,我就是被师父和师哥们宠娇了,但雍大爷你……你也很欠骂。”
“嗯?”雍绍白美目细眯,抱着她的同时,一手又探到她背后握住她的长发,这姿态充满占有欲,绝不让她逃。
不把话讲清楚,别想跑。
但不打紧,苏仰娴今儿个追进含蕴楼内,就是来把话撂个清楚明白的。
她一指轻戳他左胸,开骂了——
“你说你再认真不过,还说要让我明白,结果你毫无预警把自己拿出去当红彩,还要把手中这一套大作给出去,你怎么可以这样?如果如果今日斗玉的结果是我输了,你要我怎么办?雍绍白,若我输,把你输给别人,把对我俩而言别具深意的镇宅玉石输掉,我一定会哭死,一定会,你信不信?”轻戳男人胸膛的手抡成粉拳,槌了他两记。
雍绍白被槌得心情变舒坦,火气快要灭光光。
他的唇落在她额面上、语气嘶哑。“我就是要你去抢去争、去斗去夺,我就是要你为了我不得不那么做,你若把我输掉,我想……在把你自个儿哭死之前,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我夺回去。”略顿,嗓音更幽柔,“我就是要你心心念念,永远放不开我。”
苏仰娴听得心中发痛,和泪轻嚷。“你干什么这样?”
他稍稍将她推开,要她看清楚他。
“阿妞,我就是这样。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他大爷完全就是一副“货既送出、概不退换”兼“死猪不怕滚水烫”的姿态。
“我要、我要啊!”苏仰娴边哭边扑抱他,泪颜紧抵着他的颈窝。“雍绍白,我要你,我对你亦是无比心悦,爱之慕之……我是很喜爱、很喜爱你的啊……”
直到此时此际,雍绍白心头那把火气终于“滋——”一声被完全浇熄。
他不气了,漂亮嘴角翘起,眉淡淡飞挑,甚是得意。
“我自是知道阿妞是极喜爱我的,要不,岂会拿自己去赌?”
瞧瞧,给了他大爷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苏伈娴悄悄咧嘴一笑,觉得一颗心既泛着疼,也甘甜得很,心疼是因为他的情意,那些情,总掩藏在许多事情背后,当她追随着他一路来到现在,才深深明白,他一直照看着她,在她最痛苦难过之际,是他放段来到她身边,为她做那么多。
他让她想变得更好。
她想追上他,与他并肩齐行。
闭起眸,交颈相依偎,两人都静静品味着这一番两心相属的甜蜜滋味,苏仰娴却是记起什么,忽地抬起头,神情迷惑。
“那个……那个宣老太爷的提亲……他为何要那样?是不是跟那一座翡翠玉摆饰有关?说玉说到最后,你与宣老太爷都不太对劲儿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情投意合,情心火热,雍绍白原本都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此时一听,牙关发紧,英俊面庞不禁有些扭曲。
“你所说,那小亭里的观音右掌生莲,左手指心,生莲在心,莲生于心,你还说,那座雕满三十三尊观音的摆饰不求佛道,只求莲心。”他抿抿唇,目光深邃。“莲心二字,正是先祖母的名讳。”
苏仰娴闻言惊呼了声,脑中电光石火一闪。
“……我明白了。”她语调似叹。“我知道那座翡翠玉摆饰是出自哪位治玉者之手了,那三十三尊观音的模样啊……”
雍绍白道:“第三局『说玉』需用上的玉件我事先并未过问,其他『公断人』看过之后亦都认可,却未料到是出自宣老太爷之手。”
“那他是将心田里的那一朵花化成观音的面容,不求佛道,只求莲心。”苏仰娴忽觉喉头有些发堵。“那个在他心里的人儿,无关岁月流逝,不干世事变迁,依然是如山一般葱茏,水一般澄澈。”
他听着心头亦是一动,蓦地腰身又被她搂紧,搂得好紧。
她低声道:“雍绍白,你是我心田里的那一朵花,今生我是求到你了,我好欢喜、好欢喜……”终是不会像宣老太爷那般,为着年少岁月里开出的那一朵莲,因求之不能得,一生怅惘。
雍绍白与她心意相通,自是明白她的欢喜为何。
他不仅仅心头悸动,浑身更是颤麻不已,颤到脑壳儿都发麻了。
倏地,他探臂将她重重扣进怀里,狠到几乎想把她捺进自己的血肉中。
无比心悦,爱之慕之啊……
两情相悦的一双人得以走进彼此怀里,许一个长相守,何其幸运!
他长目微烫,低头去寻她的唇,温柔缠绵着。
抵着她软女敕小嘴,他呢喃如歌——
“能被阿妞求得,我亦好生欢喜……生欢喜……”
一个月后。
一小队送嫁队伍走出帝京城门约莫一里路,之前走在城里大街上,吹得热热闹闹的唢呐突然就不吹了,反正热闹是做给别人瞧的,此时官道上越走人越少,使劲儿张扬只是累了自己,总归还得赶路,保持体力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