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问:“莫非季怀与梁人勾结?”
不对,季怀官位太小,就算梁国人想找人勾结也不会找上他,那么……“是刘氏?”
“当年梁国公主因淑妃一案被打入冷宫,但短短半个月她就从冷宫消失。”
季珩猛地倒吸口气,祖父曾说过,刘氏出身不明,谁知季怀宠妾灭妻,不但将她带进家门还将她扶正,这样的心机手段以及腐肌蚀骨散……
“莫非刘氏竟是……”突地他想起刘氏的心月复张璧,那不会是……宫中太监吧?
“没梦,刘氏是逃出冷宫的梁国公主,本想回梁国,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为梁国弃子,不敢回去,只好返回大燕,路逢季怀,知他家世中上又不惹眼,便改头换面,为他作妾。多年来贤王一直在寻找她,如果让贤王知道刘氏的身分,你的计划肯定得全数作废。”
贤王必定更乐于亲自动手。
季珩缓缓吸气,笑道:“或许不会。”
“为什么?”
“钝刀割肉会令人更痛,也许贤王更喜欢慢慢折腾。”
眼看着亲手谋划的东西一点一点消失,满腔希望变成满月复失望,然后骂名、鄙夷、夫妻失和、母子恶言相向……最后才给上致命一击,听起来挺精彩的。
第八章 忍痛捐出三万两(1)
从屋里出来之后,田雷、田露的脸就绷上了,倒是田风、田雨意气风发,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好几次田风笑得太过分,还被田露巴了好几下后脑。
逼得田雨不断在他耳边提醒,“低调!低调!”
“发生什么事?”瑢瑢凑上前问。
“我没时间跟你说,我要去后山练剑。”说完,田风冲进屋里,拿出家里唯一一把瑢瑢心疼咬牙硬买下来的长剑。
练剑?这个时辰?后山?大少爷疯了吗?
田雨握住瑢瑢肩膀,正要把大好的喜事给说出来,没想到里头传来唤人声音——
“瑢瑢进来。”季珩说。
“好,马上。”她看看一脸闷的田雷、田露后,转身进屋。
在烛光照映下,季珩脸上新长出来的肌肤粉女敕粉女敕的,再没发出腐烂的恶臭味,昨日李熙过来看诊,不相信她的芙蓉散有此奇效,硬是要走一瓶。
过去季珩不明白,为什么它有此奇效,现在明白了,当年照顾淑妃到最后一刻的杜子戌,为了不教她看见自己的容颜心底难受,才会研制此药吧。
那么李熙泡脚汤的药方,是不是也与杜子戌有关?
“爷唤我?”
“嗯,陪我出去走走。”季珩说。
“行。”她推来轮椅。
季珩看着她,摇头说:“我想自己走。”
瑢瑢微诧,小少爷是……怎么了?
她知道季珩每天都偷偷练习走路,知道他已经能不扶物走上三、五步,可好胜的他,事情还没有进行到十全十美,怎就舍得把成绩摊出来?他不是更喜欢一鸣惊人吗?就像在棋高八斗那样。
不过,无妨,他愿意走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这是好事。
瑢瑢上前扶起他,放慢脚步,随着他走出房间。
看见季珩能够走路,“田氏家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想上前扶,却让季珩给阻止,他挥挥手,众人退下。
瑢瑢扶着他走到前院,这个距离够远了,远得他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他缓过气,看着她的眉眼,难得的温和,难得的笑了。
“小少爷……你这笑,笑得我心慌。”她比较习惯臭嘴臭脸的他。
横眼,他敲她一栗爆,“两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想听。”用力点头,她想那个好消息肯定和大少爷上山练剑有关。
“王昌国入狱了。”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心下一悚,小少爷真的办到了?怎么办到的?慌了、忧了,她仰头望向他,满脸焦虑。
“是小少爷做的吗?”
“是我!”
得到答案,她应该满怀激动,应该忘情地扑进他怀里,但是……并没有,季珩微微地失望。
“小少爷怎么做到的,付出什么了?”她急问。
失望的脸上恢复笑容,原来是担心他啊!季珩抚上她的脸,“哼!就这么看不起爷?”
是轻哼,但语调里满满的笑意。
“小少爷你快说,我不安,我不要为了报仇把所有人全搭进去。”
“没事,我不过是趁机利用了王昌国一把。”
“利用?什么意思?”
“六皇子的科考舞弊案刚结束,太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再踩六皇子一脚,趁着皇帝记忆犹深,我把三年前你爹的事捅到贤王跟前,贤王是站太子那边的,知道此事,当然要报到皇帝跟前。”
于季珩,这是替瑢瑢报仇的好机会。
于太子,这是在皇帝跟前给六皇子上眼药的好时机。
虽然此事与六皇子无关,但都是科考舞弊,很难不让皇帝做联想,所以季珩根本不出什么代价,这是鱼帮水、水帮鱼,两相得利的好事。
瑢瑢想通了!
终于她满怀激动,终于她忘情地扑进他怀里,终于季珩得偿所愿。
只可惜季珩站不稳,被她这一扑,差点儿摔跤,幸好他反应够快,急忙旋身,让墙壁撑住自己后背,才没让瑢瑢摔着。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瑢瑢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一次次说着,“谢谢、谢谢小少爷,谢谢、谢谢……”
模模她的头,她像只好脾气的猫咪,顺着他的手势低下头,任他抚模。
“此事没有证据,皇上能相信吗?”瑢瑢忍不住问。
“国家举才是大事,前有六皇子泄露考题,皇帝对此事相当敏感,贤王将王昌国之事说到皇上跟前,皇帝命他进宫,让他将考上会元那篇文章再写一遍,他根本就写不出来,皇上大怒,革了宣武侯的爵位。”
“如果王昌国行事谨慎,事先把文章背起来呢?”瑢瑢后怕问。
“你当爷是吃素的吗?爷早命人查过,王昌国的笔迹和会试卷子上的笔迹不同。”一招不成,他还有后招。
听到这里,瑢瑢总算松口气。
“皇帝命王家拿出三万两补偿项家,钱在刑部,找个时间陪你去领。”
瑢瑢摇头道:“都捐了吧,世间的可怜人很多。”
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季珩讶异,她居然不要?上下打量,她不会被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给附身了吧,整整三万两呢,不是三十、三百两,他不敢相信她的回答,当初她为几两银子的兵书,还闹上好几天情绪。
她怎不明白他的疑惑,只是能不放弃吗?现在的她不再是项瑾瑢,凭什么出面,她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为啊!
她痛心疾首,她肝肠寸断,却还要试着找出合理解释。她干巴巴解说:“我爹和弟弟都不在了,那笔钱对我没有意义,何况,我才不要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钱。”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亲人的卖命钱呐,她不想要确实有其道理。
举头望着天上皎洁明月,十五了,转眼瑢瑢来到田家已经近半年。
这半年里,她一点一点把这里布置成家,于他们而言,此地再不是暂时的屈身之所。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了新床被和许多换洗衣物,厨房里的锅盆碗瓢不再孤单可怜,后院里的鸡鸭鹅以及刚跟村长要来的小黄狗,让这个家多了几分生气。
每次看着家里的改变,田雷就说:“一个家里还真非得要一个女人在才行,瞧瞧,现在过的这才叫做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直接把田露给忽略了。
知道季珩南征不打算带田雷、田露,两人心情很糟,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给了新命令,“待我返京之前,我要看到二房一家下场凄惨。”
这句话稍稍提振他们的士气,有事可做,总比主子让他们待在京城养老来得好。
田风没想到主子愿意带上自己,兴奋无比,拿起剑就往后山练武去。
至于瑢瑢,她是个好女孩,相当相当好的女孩,她的脾气好、性格好,她能持家发家,她对身边的人无比耐心。
这么好的女孩,季珩有些舍不下。
不过讯息已经传出去,明天他打算进棋高八斗与贤王再谈一回,他将完全揭开自己的身世,并且说服贤王,凌迟处死比快刀夺命来得更有乐趣。
“爷,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有人能帮我解毒了。”
闻言,她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他为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快乐而开心,她待他,满怀真心。
“太好了,那药很贵对吧,李大夫说过的,目前咱们家里有六千多两银子,如果还是不够,可以跟那位大夫商量商量,我每次卖胭脂收了钱,就马上给他送过去。”
瑢瑢一面说着,心里已经飞快盘算起来,计划着如何帮文老板把生意做大,她手上还有好几张方子,决定不等了,一口气全给做出来!
看她扳着手指头计算银钱,他笑得更欢快。
一个枢门到极点的丫头,竟为着他的病愿意掏空家产?
田雷几个很早就被赋予责任,必须为主子尽忠,必须以他的性命为性命、以他的人生为人生。
这是身为隐卫无法改变的信念,那她呢?一个八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为什么对他鞠躬尽瘁?
他握住她的手,“不必数了,那笔钱很多,多到你卖一辈子胭脂都赚不回来。”
“很多吗?多到……多可怕?”
“二十万两。”
他一开口,她倒抽气,发愣的表情让季珩想笑。
怎么办?李大夫没唬她,那药费真的贵到他们这种人无法负担。
咬紧下唇,她喃喃自语,“总能想到办法的、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小少爷的病非治不可,绝对不能平白放弃这次机会。”
她的担心落入他眼中,心甜了。“猜猜看,谁能解我身上的奇毒?”
“谁?”
“贤王。”她已经知道美髯男是知闻先生,也是贤王。
“是他?那太好了,他喜欢与小少爷下棋,也喜欢我做的饭菜,我去同他谈谈……药费,我早晚能还上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瑢瑢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开心啊,就这么在乎他,在乎到怎么样都要把二十万还上?所以……是喜欢对吧?
她喜欢他,想倾尽一切救他,对吧?
捧起她的脸,他试着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瑢瑢,他已经答应了。”
“答应让我们先把药费给欠着?”她不敢置信,王爷可真大方。
“嗯,不过他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一,你搬过去他那里,为他做饭菜。”他预估这场战役会在两年内结束,而他也会在两年内将她带回来。
“没问题,第二个条件呢?”她发誓,会努力让贤王喜欢她做的饭菜,也会努力做更多的胭脂水粉,尽早把钱给还上。
“我必须陪太子上战场,与梁国对战。”
听到这里,笑容在她脸上僵住。
打仗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会死人的事儿,小少爷还病着,连路都还走不稳,怎么能上战场?
“能、能够换个条件吗?刀剑无眼,万一……我们是要治病,要小少爷再活个七、八十年,可不是要小少爷去送命,这个条件太严苛,可不可以换换?”她说得坑坑疤疤。
低下头,额头靠上她的,因为他在她脸上看见像娘那般的忧心忡忡,她也像娘那样担心着他,恐惧着未知的危险。
那是亲人才会做的事啊!
“没事的,我只去两年,两年之内就回来。”
“哪会没事啊,小少爷拿我当孩子哄,战场是什么地方,是日日都有人须命的地方,小
少爷的身子这么弱,病还没好齐全,还有啊,小少爷是个文人又不是大将军,干么去做这事?贤王在想什么啊,是不是考虑不周……”
她叨叨絮絮地念着,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季珩也不晓得她说了什么,他眼里只看得见她的忧郁,耳里只听得见她的焦虑,心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她的关心。
被她关心着,心头的甜正一点一点逐渐扩大中……
一个激动,他将她揽入怀里,轻顺她的背,一次次说着,“没事的、别担心。”
怎么可能?小少爷骗人呢,瑢瑢的脑子很乱,乱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同时……
咻!咻!几个蒙面黑衣人跳下屋檐,举剑朝他们砍来。
脑子本来就一团乱的瑢瑢,现在更乱了,啥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戳。
黑衣人出现,季珩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行踪曝露,二房已经查到自己的下落。
可是,不对劲,那些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们每一刀每一剑全往瑢瑢身上招呼。
是受王昌国指使的?他还有余力报复?但,他怎么知道瑢瑢在这里?
“来人!”他刚出声大喊,几个人纷纷从屋里跳出来。
虽然家中唯一一把剑被田风拿走,但拿着菜刀斧头和锄头的三人,看起来一样威风凛凛,瞬间两方交战。
瑢瑢终于回过神,连忙解下腰间荷包,抓出一把银针,眼看着一个黑衣人朝最“软”的季珩冲过来,她相准穴位往下戳。
只是姑娘没学过武功,在紧急时分认穴没办法精准,所以痛穴一针,咦?人没痛,那就两针、三针再加个五针,麻穴一针,没中?行!以量养质,补上五针十针,痒穴……
终于对方跌在地上翻滚,他又痛又麻又痒……
这是很危急的情况,但季珩忍不住想笑,没办法,在地上滚的那个还叫做人吗?不对,应该改名字叫刺猬。
终于制住一人,瑢瑢可得意了,拍拍季珩肩膀说:“爷,躲我身后,放心,我会护住你。”
凭她那个连穴位都认不准的功夫保护?他还想要保命吗?
又来一个黑衣人!这次季珩满满的同情心爆发,手指飞快一伸一缩将人定住,让瑢瑢有充足的时间认穴扎针,等全扎准了,他才给对方解穴,任由对方在地上翻滚。
既然他会点穴,直接把人给定住不好,干么这么麻烦,弄这一出?
没办法呀,“他们家瑢瑢”需要成就感,既然她想护住爷,他怎能不让她保护?
几下过招,黑衣人全数被打得连连后退,转眼间,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个倒下来,余人见状,连忙想要逃走。
田雷、田露被留在京城,心情很差,正想找几个人来解气,既然有人自投罗网,他们岂能不成全?于是再几个眨眼,所有人全在地上倒成一片。
季珩确定了,倘若是季家二房针对自己而来,怎会派几个肉脚过来?真正的刺客,这时候就该飮鸩自尽。
“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身边有人护着,所以这群人的目标真的是瑢瑢?
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能做出什么事,让人忌惮到想夺她性命?
而被人忌惮的瑢瑢,此刻惊呆了。
那是不成比例的打斗,说是打斗,不如说是……收割,割韭菜的那种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