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想啊,怎就恋上自虐了,心酸不够、连肠胃也得一并酸着?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时过境迁,风雨催折,海棠如何依旧?那么多年了啊……
“不必试着喜欢,压着压着就会好转。”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一震,知书猛然转头,他……回来了?
对,陆浔封折返,不在预期或计划中的行动,这与他的习性不符合,但他做了,然后……然后因为她说“反正我喜欢的东西都会离开我”而心酸。
知书呆呆看他,一瞬不瞬。
再见初恋情人,你会做什么?
提早一个月知道,她会去塑身;提早一天知道,她会去买套漂亮的衣裳再做做头发指甲;提早一个钟头,她会洗香香,画上完美的妆。
但是,他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除心跳乱序,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走到她跟前,也是一瞬不瞬,只有相处三天的人、不会有什么默契的,但他们有!他想试着讲几句话来解套她僵硬表情,但说话不是他的强项。
她也觉得该做点事来解除尴尬,至少得摆出态度,让他明白,离开,她并没有过得不好。
因为骄傲?
骄傲这东西摆在男人身上还算值钱,至少能在前途上虚张声势、糊弄对手,但在女人身上恰恰相反,聪明女人更懂得用柔弱让男人折腰。
但她无法改变自己的骄傲,那是打出生时就烙在她灵魂上的东西,于是她落落大方问:“怎会参加座谈会?你有小孩想要入学?”
这是个公式化的安全话题,她很满意自己找到了。
“是,可惜没名额,能帮我安插吗?”
他有儿子了?心被木杵狠撞一下,还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在微微皱过眉头后,她拉起笑靥,假装不在意,假装胸口那点“伤心”真的被自己喜欢了。
“如果是你的孩子……当然能,咱们是什么关系啊!”她弯起眉,歪着头看他,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搭在脸上,打死不让它们失踪。
眉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弯的弧度很漂亮,但他知道,笑意未达眼底,他知道她在假装,却没揭她的底。因为连伤心都要逼迫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怎舍得让她窘迫?
只是不论是不是假装,她的眼睛还是好圆好亮,还是多看几眼就会让人感到满满的幸福感,让他胸口处静止的某个区域出现动静。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追着她的话问。
不想让她窘迫的,她还是窘迫了,这问法根本是把天底下的窘迫全给网罗过来了。
轻愣后,她回答:“还用问,自然是朋友关系。身为幼儿园东家,我有特权的,若你的孩子真想进来,提早说一声,我让先生们多备一份教材。”
朋友关系……黯然在脸上现形,他闷声道:“不是我儿子,是浔嘉的。”
“浔嘉?那小子才几岁就当爹了?”知书吃惊。
“他和你一样大,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他很失望,虽然她被孩子心疼的画面很温馨,但……她已为人母。果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女子,她说离开后会活得精彩、活得令人艳羡,她做到了。
“浔嘉参加科考没?”
那是陆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事,陆老夫人很重视儿子的教养,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她硬是用一双手养出文武双全的陆家兄弟,可见其性格多么韧性坚强。
“他是今科进士,在京城谋了个七品县令。”
他认为浔嘉到地方上任官能成长得更快,但母亲希望他留下,身为威武侯,旁的不敢说,这点基础人脉还是有的。
“你母亲肯定很骄傲。”想起那个护母爱母、有严重恋母情结的小男孩,知书抿了抿唇。
“是,这些年你过得很不错?”
她耸耸肩,指指四周。“勉强算得上成功人士,当然,比不上你。”
她又不是男人,不能扛枪杆子上战场……“何必和我比。”
“对啊,比不了,你可是堂堂大将军。”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上,拿来做比较很伤自己。
“你在嘲讽我?”
“不对,是真心赞美,别把人往坏里想。”她挤挤鼻子,笑得张扬,这一笑……知书突然发现,其实和前任重逢,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他答道:“你很能干。”
“你在嘲讽我?”她用他的话回敬,但接下来道:“不过无所谓,我不愁吃穿,还被高门贵户的夫人们吹捧,能混成这样,我都忍不住为自己喝采。”
说着,她朝他眨眨眼,她的轻松带动他的惬意,好像几句对谈,他们已抹除陌生、回到过去。
不过是真的应该喝采,他以为知书会靠着那点银两,在乡下寻个地方生活。
想起那对可爱的孩子,他不想问,却还是忍不住问:“成亲了?”
表情凝滞一瞬,她迅速回答:“当然。”
“你的夫婿……”
截下他的话,她飞快回答:“他很厉害的,是今年的传胪。”
“卢华辛?”他早该想到的。
“嗯,方才是他领你们过去看教具。”
教具卖得挺贵,随便一组立方体拼图都要价十两银子,更别说蒙特梭利教具、福禄贝尔恩物,但再贵都不乏钱多的家长抢,谁教“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点”是天底下父母的共同希望。
亚继常说:哪是教具室,可以改名聚宝盆。
“他确实有几分本事。”本事到……秦宁想把他招揽到旗下。
“本事?你指的是敛财?”说完她忍不住捧月复,谁想得到当年初见,他穷得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见她提起卢华辛时的轻松自在,所以他们……感情甚笃?“他对你很好?”
她郑重摇头。“我从不期待别人对我好,我更乐意学着对自己好。”
“我以为女子都期待得到丈夫善待,一世相伴。”
“我又不傻,怎能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至于陪伴嘛,没有光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谁能陪谁一辈子?女人得自己立起来。”
“我能把你的话理解为——在卢华辛身边,你并不快乐?”
快乐?知道控制“快乐”的物质是什么?是脑内啡、血清素、多巴胺,当它们大量分泌,人就会感到快乐,所以吸食吗啡容易上瘾且戒除困难。
卢华辛又不是她的脑内啡、血清素或多巴胺,没有义务为她提供快乐。
但这回答不恰当,于是她说:“他给我很大的支持鼓励和帮助,没有他,我无法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令人放心的话,他该为她欣慰,只是……他无法,醋汁在侵蚀他的五腑六脏,让他和当年心酸还喜食酸桃的知书一样,怀疑自己怎会恋上自虐。
“下回来家里吃饭,你们聊聊,会发现华辛厉害的不仅仅是敛财。”这是老王卖瓜了,但她深信华辛前途无量,他们若能处在一块儿,是互助互利。
他想大方应允,却小气得连头都无法点,陆浔封垂眉,让她感觉自己失言,气氛顿时诡谲。
就说吧,与前任相见,并非分分秒秒都令人期待。
“我以为你驻守边关。”干巴巴地,她终于挤出一句。
“你不想见到我?”他问。
这两句话能接得上?他是怎么推论出两者之间的关联性?
“你误会了,我只想知道,这情况是不是代表边关无战事、四海昇平?”
她的解释让陆浔封稍稍轻松,所以她并不讨厌看见他?“上个月刚回来,未来几年确实没什么战争可打。”
“你会一直待在京城?”
“皇上让我留任兵部。”夺嫡之争日趋严重,兄弟间你踩我、我踢你,时不时发生一些找不到证据的意外,皇上恼怒,命他组织隐卫,供皇上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