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后,他看一眼身旁宫女,皇后会意,让敏姑姑领人到外头候着。
等屋里没人了,苏木才缓声问:“娘娘可还记得明喜宫里住着谁?”
“明喜宫?你怎么会问这个?”
苏木沉吟片刻后道:“我今日去过了。”
“那里被封起来,你怎会……”
“我追着一个身量不高、身材织细,脸圆、右颊有深窝,嘴角处有红痣的魂魄过去的。”
闻言,皇后惊呆,她一瞬不瞬望着苏木,半晌无法言语。
“她说皇后是个很好的人,说她犯了过错,皇上大怒,要将她贬入冷宫,是皇后娘娘档在前面道:“后宫大小事该由本宫主持,皇上不该越俎代庖。”
“两句话救下她的命,虽自此再无恩宠,但她很感激娘娘让她能活下来。她说不再乘宠的嫔妃,处境比太监宫女都不如,皇后为此惩戒几个捧高踩低的奴才,让她又能吃上一顿热饭,她说这辈子再没有人比皇后待她更好,她说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
尘封往事在苏木口中娓娓道来,不需过多的解释,皇后已经相信苏木的特殊。“所以喜嫔还没离开?她还留在后宫?”
“是,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她告诉我心愿未了,我说能帮她申冤,她都不告诉我凶手是谁,只频频说不行,说担心害到我,娘娘知道是谁害了她?”
皇后娘苦笑。“她不说是对的,就算知道你也无能为力,只会惹祸上身。”
苏木皴眉,怎么所有人都当他是只会冲动的傻子?沉吟片刻后,他再赌一回。“我曾见她在永春殿前徘徊。”
永春殿……娴贵妃,他猜到了?只是……皇后垂眸,沉默不语。
苏木细细审视皇后的表情,所以是比娴贵妃更位尊权重的人?明白了,这事果真不是他能够追究。
打开医箱,他将从桃树下挖到的小木盒放到桌面上,道:“这是她让我转交给娘娘的。”
眼带疑惑,皇后将木盒挪到手边,打开盒盖,当她看见里头的珊瑚珠链时,眼睛瞬间浮上一层薄扁。
她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双手颤抖,咬住牙关将珠链取出,打开铺在珠链下方的纸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和一行小字:松羽山白云寺。
倏地,心脏狂跳不止,不受控的眼泪盈眶,这是不是代表……代表她可以心存希冀?代表她有权利幻想?
紧紧握住拳头、死命咬住嘴唇,她用尽全力控制情绪、压抑伤心,她不断吸气吐气,努力维持平静,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失控、不能过度反应,宫里有太多只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必须收回眼泪,必须不断换气,藉以平息心中狂喜。
将杯中茶水饮尽,吞下喉间哽咽后,她对苏木道:“多谢你,如果你再遇见喜嫔,请帮我转告一声我的感激。”
苏木转头,看向窗边那抹身影,她在微笑,她在说话,唇边的红痣又不安分起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娘娘仁厚宽慈,她说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好人必得好报,娘娘一定会得到圆满结局。”
皇后紧紧咬住牙关,胸口已经被太多的激动占据。
送走苏木,皇后再三抚模那条珊瑚珠链,泪湿成行,所以……没死对吗?他没死对吧!
好半晌,在平抚情绪后,她低声喊,“紫衫。”
一道黑影闪入,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后道:“传令下去,把我们的人集合起来。”
“是,娘娘。”
京城发生大命案!梁尚书全家六十七口无一幸免,若非朝中同僚接连几次上门都无人回应,觉得事情不对才破门而入,还没人发现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不久前梁尚书才为母亲举办生辰宴,当时多数京官都到场,让薛汤师父耗时三年建成的园子狠狠红了一把。
实在是想不出来梁家会与谁结仇?梁尚书是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从不与人交恶的他怎会摊上这种事?
刑部官员到场,以笙自然也跟上,而这么厉害的事,擅长讨好姊姊的他肯定要带以芳一道来的,因此她打扮成衙役跟在刑部官员身后。
一进门就闻到食物的腐臭味,却没有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不过以笙和以芳还是往嘴里放了两片生姜,戴上口罩和皮制手套才往里走,刑部的官员看两个小子啥都不怕,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
以芳拿着炭笔,飞快将以笙说的话记录下来。
“堂屋里有三具尸体,年龄约在六十岁上下,穿着盛重,并非常服……”
他们观察得很仔细,桌上有几道菜,地上也掉落一些,三具尸体,一个仰面倒地,一个趴在桌上,一个俯躺在倒下的椅子上。
既然穿着盛重,代表这三人当中有主有客,或者他们正在接待客人。
“都是一刀毙命,伤口在同样的位置。”
以笙蹲指指他们的脖子,那不是横刀,而是直刀,从喉咙正中央直接刺下,伤口不大,因此只有少量血迹,只是每个人、每个伤口都精准到一刀毙命……
两姊弟互望一眼,心底浮上同样的疑问。
那得是多厉害的武林高手才能办到,中原一点红吗?如若不是,这些死者难道都不挣扎闪躲,任由人将刀剑往喉咙戳?
“这是梁尚书。”刑部尚书岑开文指指仰倒在地的老先生,他身形偏瘦、胡子花白,手里似是抓着什么。
“郑推官,你看。”以芳指着梁尚书的手。
以笙翻过他僵硬的手臂,看见他掌心拽着一张纸,轻轻抽出后,发现那张纸被人撕去一半,他四下张望,却找不到被撕掉的部分。
打开纸张,上头写着几个人名,两姊弟逐一看去,意外地在上头看见“周望”两个字。
周望?他果真没死?他的名字为什么在上头?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隐身在梁尚书府里?或是……代表梁尚书也在找他?
一桩灭门血案,牵扯到父母亲身上的璇玑之毒?
“这三人当中,还有岑大人认识的吗?”以芳急问。
岑开文逐一看过后,指向趴在桌面上那个,道:“其他两位不是朝廷命官,但我认得他,他是梁尚书的幕僚,很得梁尚书看重。”
以芳数着散落的碗筷,有四副,换言之当时这张桌子上有四个人。
想来梁尚书盛装不是因为这两位幕僚,而当时用餐的第四个人,那么那第四位客人呢?
他死了吗?如果死了尸体在哪里?如果没死,为什么他能逃过夺命奇案?或者说……他就是凶手?
以笙拿出自备炭笔,沿着尸身的位置画形。
他们走过一间间屋子,每间屋子或多或少都有几具尸体,根据现场状况看来,他们都是在用餐期间死亡,而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躺着、趴着,都是被一刀刺入喉咙、切开喉管。
“死亡时间约五、六天,只是……”
很奇怪啊,通常死亡五、六天之后,细菌分解会生成气体,尸体月复部会涨得很大,并且皮肤开始出现水泡,所有尸体都有这种现象,所以死亡时间五、六天是合理推估。
但死后五、六天,未经过任何处理,尸体会因为腐烂而产生严重尸臭,问题是这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没有苍蝇齐聚、没有蛆虫覆盖,这太不寻常。
不断有人进来,将检查过的尸体送至义庄,岑开文领着以笙和以芳行至后院,直到看见那里的景象后,两人才松开眉心。
以笙指向前方。
以芳顺着他手指望去,轻道:“不一样。”
是不一样了,这次不再是一剑封喉,地上有很多的血迹,那血迹一路往后门方向滴去,这代表凶手碰到死者,两人对招,凶手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