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婆子呸了一声,“不要脸!”
“婆婆,您就把那十五两给我们吧。”倪氏还在不屈不挠。
田婆子却是不看她了,“我养的鸡全部给牛婆子。牛婆子,晚点你就让牛大媳妇来把鸡抓过去,这么多年老姊妹,多谢你啦。”
牛婆子眼睛一红,“老姊妹,你怎么这样糊涂,房子给了这两畜生,鸡给了我,越丫头怎么办?十五两银子可吃不上一辈子啊。”
田婆子笑笑,“苏、苏少爷。”
众人意外的看着田婆子,奇怪她怎么会喊这个暂住的人,但此刻又不好发问,只能看着苏子珪走到床前。
苏子珪跟田婆子相处几个月,感情也有了,此刻看到老人家一下子精气神全无,心里难过,“田婆婆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尽避说。”
田婆子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求你带越丫头回京,给她一个名分,对她好,让她可以
在你身边安身立命……越丫头的爹是个秀才,也教过她读书写字,说起来也算书香之后,当个姨娘不会辱没你的,我、我求求你。”
苏子珪点头,“好。”
田婆子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对向清越招招手,让她过来,“苏少爷人很好,以后会好好的,你跟着他,下午就启程。”
“外婆,我不要,我要照顾您。”
“不用,你把衣服,还有你爹娘的牌位拿着,就跟着苏少爷上路……里正、牛婆子、牛大,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是我把孙女许给人家做妾,让她现在就走,她……不是她不孝,也不记她不知道羞耻,给我、给我做个见证。”
牛婆子心里难过,“知道了,越丫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以后若是有人说她不对,我第一个不同意。”
“谢谢你啦,老姊妹。”转头又跟向清越道:“快去收拾。”
向清越只是哭,不愿意。
罢开始只是呜咽,后来哭出声音,跪在床边哀哀凄凄。
苏子珪拉了她起来,“快中午了,去厨房煮点东西给田婆婆吃。”
倪氏道:“这位什么少爷,我婆婆刚刚说了,让你带着越丫头马上走,你都没听见老人家说话吗?”
“我又不姓田,何必听她的话?”
倪氏噎住。
“我姓苏,刚刚田婆婆已经把清越许配给我,所以她是我的人,我现在命令她去煮东西给田婆婆吃,并且命令她住在这里照顾她自己的亲外婆——田婆婆老了、病了,人糊涂,说话不算数,我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官拜二品,父亲是国子司马,官拜从四品,真正的官宦世家,我是前年举子第四十八名,也并非白身。现在我要问问,在这个屋子,是我大,还是你们谁大?”
众人都晕了。
倒是里正,他是秀才出身,知道这个苏公子说的都没错,想想他气势惊人,而且路才一修好,马上就往外去县府要联络家人,说不定真是那个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自己不过一个小小里正,哪得罪得起。
于是陪笑,“当然您大。”
“房子什么的我都不会要,我就跟清越在这里照顾田婆婆,只要她身体转好,由我一并回京城,也不占你们便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田大郎跟倪氏说的。
田大郎听不出这是讽刺,倪氏更是喜孜孜,“这可是你说的,那婆婆,您可得快点好起来。”
田婆子昏迷了。
苏子珪身上还有六十多两,加上田婆子的存银十五两,由牛大帮忙陶腿,花大钱去县城请了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据说还跟个御医学过,但一看就说田婆子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
向清越眼泪没停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小了一圈。
苏子珪心疼,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劝不来,他自己都这样难过了,他不敢想像向清越有多难受,唯一的至亲哪……
田婆子熬了几日,在一个下午走了。
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模了模向清越的脸,“乖孩子,可得好好的活着,不要去跟你舅舅跟舅母计较,我当欠了他们,这辈子还干净,来世就互不亏欠。你也是,这些都是不高兴的事情,忘了。”
向清越含着眼泪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记得,外婆看着你呢,得好好的,少哭,多笑,嗯?”
“我知道。”
田婆子说完这几句话,就咽了气。
向清越嚎啕大哭,正在厨房熬药的苏子珪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只见她泪痕满脸,哭得停不下来。
“外婆、外婆走了。”
他抱住向清越,“我在呢。”
“外婆,我的外婆……”
“外婆肯定不要你这样哭的。”
“啊……我的外婆,我……外婆……”
苏子珪紧紧抱着她,向清越哭了好久、好久,到后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就是一直、也中空空的,血肉剥离般的痛。
原来死别是这般滋味。
原来失去一个人,心里会像掏空一样难过。
她记得爹刚过世时,向家几个大人来家里,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大家都不愿意收留她这个多出来的重病孩子,后来大伯说有户人家在找童养媳,不如就把她给了那户人家吧。
向清越害怕极了,她知道童养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求大伯父把她带回家吧,大伯父说家里都是儿子,不方便;三叔父说自己穷,实在没办法多养一个人;四叔父说没办法,家里没多余的地方。
明明都是过得还不错的人,面对兄弟遗孤的苦苦哀求,突然每个人都有万般不得已,后来拍板,就是童养媳,至于给哪户人家,看看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一般来说,童养媳大概可以卖到三两银子,到时候三兄弟一人一两。
三叔父说嘿,这样不错,听说县城的天香楼有一两的席面,他想去吃吃看。
这些,就是他们向家的亲戚,不但不同情她丧母丧父,还想从她身上榨出银两,好去县城吃酒席。
后来是外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说如果向家不养,她田家养,向家各种刁难,直到外婆拿出三两银子这才说一切好商量,她就这样被带回小瓦房。
案亲过世后就没人管过她,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也没什么吃饭,外婆去挑水、烧水,把她洗个干净,又煮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虽然配的只有一点腊肉跟咸菜,但她还是吃得很香,外婆和蔼的换着她的头说“慢慢吃,厨房还有”,她吃得直打嗝,外婆模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她是小青蛙。
晚一点,大夫来了,给她开药,说这个病要慢慢养才能养好。
那天晚上她睡不好,梦魇得厉害,外婆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给她唱着小曲,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她一下子就沉睡。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她还想着要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可她老人家就这样走了。
不是老死的、不是病死的,是活生生被自己的儿子媳妇给气死的。
可是偏偏外婆说,让她忘了,别气。
不行,总有一天,她要这田大郎跟倪氏都下大牢,因为他们,她没了外婆,什么都赔不起她的外婆。
田婆子的丧事办好了。
向清越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里——田大郎跟倪氏喜色藏不住的嘴脸,她怕自己会冲上去打死他们,然后赔上自己的人生。
这不是外婆想要的。
于是在田婆子安葬后的隔天,她在屋子内收拾起来,爹娘的牌位,还有换洗的衣服两套、母亲给她缝的小荷包、爹给她做的草蚱蜢、外婆给她做的串珠,还有外婆的手帕。
东西看起来不多,也收了一个箱笼。
走出房间,向清越对等在那边的苏子珪道:“我收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