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是谢离月的儿子,外表纯良、内在狡诈,兜了一大圈叫人心惊胆颤,殊不知他掀起旧帐,却算计在此。
“外甥对青瑄表妹倾慕已久,愿以十里红妆相迎,从此画眉为乐、举案齐眉。”他弯一拱手。
“你有十里红妆?”她讥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妆就有。”面色从容的蒋三闲气定神闲,彷佛胸有千山万壑、百摧不倒,沉着的神色不像十六岁少年,倒像老谋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亲自向姨父提亲,然后请他替外甥讨回家母该得的嫁妆。”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视。
“讨个老婆不容易,总要铤而走险。”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让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撮她脸了,堂而皇之的威胁。“若是我点头了有什么好处?”
谢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对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拿起第一块石头砸向平远侯府大门,让百年基业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夫妻一场,何其可悲,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同床异梦。
“我以外祖母的嫁妆为聘,从此绝口不提,姨母觉得如何?”这么大的馅饼总够诚意了吧!
“倒是件好买卖。”她呵呵一笑,转着腕上的龙凤玉镯。
“我也是这么认为,没让姨母吃亏。”蒋三闲跟着笑若春风,宛若此事已定,云破月渐明。
她忍着气,差点捏断了镯子。“好,一等瑄姊儿及笄就让你们订亲,隔年过门……”“不,下个月。”先交换庚帖,定下名分。
谢皎月冷讽。“有必要这么急吗?”
“就怕夜长梦多。”他不赌万一。
她一怒。“你以为我会对庶女痛下杀手?”
她还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脸,她的男人她不会拱手让人,而且是让给早该消失的顾九娘。
第六章 皇室中人这条线(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荆州刺史陆敬之忠在朝廷,安邦抚民、筑桥铺路、开山为地,深得民心,万人景仰,今赐翎帽一顶,择日上京,于开春后至户部上任……钦此。”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家叩恩。
“起来呗!”
“是,谢公公。”
“皇上说了,年底前和新任刺史做交接,最迟在明年二月初启程赴京。恭喜陆大人升官了,由四品官升为正三品户部侍郎,熬个几年老尚书退下来了,那个位置便是你的……”喜?
何来欢喜。
对陆敬之而言,这不是喜,而是无形的伽锁。
在旁人眼中,妻子的外甥中举是一喜、次女订亲是二喜,由地方官调任京官更是喜事一桩,三喜临门,何不快哉。
可是陆敬之却面色一沉,黑如墨色,他申请外放时就没想过有回去的一天,在任上做到一定年岁后便告老还乡,带着一干妻妾子女重回故里,为父母修坟,盖间大宅子终老,林间散步、溪畔垂钓,当个闲云野鹤的老人。
在他看来,妻子的外甥中举与他何干,不过是锦上添花,女儿的亲事一定下,他忧多于喜,身为父亲的他舍不得捧在手心上的小人儿成为他人妇,升官一事更是可笑至极,从来不是他要的。
“夫人好谋算。”他远走多年,以为平远侯府已经放弃拿捏他,但没想到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再度利用娘家人的势力来左右官员的升迁。
谢皎月面色如常,内心惊涛骇浪,手心都冒出冷汗。“老爷不想升官吗?这可是叫人挤破头的肥差。”
“再肥有地方官员、富商仕绅孝敬的肥吗?每一年的冰敬、炭敬和大大小小的名目收支,我干十年的京官也没那个数。”他讥诮。
丢金子、捡粟米。
“那是皇上的旨意,为人臣子哪有不从之理,何况京城繁荣,咱们的青黛还没见识过呢!”回京有什么不好,那才是权力中心,天子脚下,做天子近臣才能留名青史。
“是你想回到处处是权贵的地方吧,就你那点心思也想瞒人?谢皎月,你把人想得太愚蠢了。”她从来不肯低下仰得高高的颈子,目空一切,还当自己是平远侯府嫡女。
谢皎月不快地抬头。“我承认是我想回京城,那又如何,我不能回自己的家吗?这些年随你在外漂泊,我想爹、想娘、想府里的叔伯兄弟,想有朝一日还能孝顺爹娘。”
可他每三年回京覆旨一次从没想过要带她一同上路,每回她一提起他便以府中无人主事为由拒绝,夫妻之间得留一人看守门户,她千求万求,他依然无动于衷,以此惩罚她当年的逼婚。
而她想自个儿带着儿女回京探亲,他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我正好抬九娘为平妻,与你平起平坐。
她气极了,可也莫可奈何,她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因此她不敢离府,守着丈夫、守着三个孩子,把持住爱中大权。
“还想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吧!用你父兄的权势压迫我,满足你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
她从未真正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过,想的永远是她自己,自私自利又不知反省。
在京城那块弹丸之地,一个小小三品官能有何作为,满街是一品、二品官员,公侯勋贵个个横行霸道,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一句话不得体便是满门招祸。
身为荆州刺史,在荆州地带是他最大,只手能遮天、呼风唤雨,上头没人管着好办事,俨如一方土皇帝。
在这里他不用看人脸色,也不必唯唯诺诺地向人低头,凡事他说了算,绝无二话。
可是一回到那鸟笼里他什么也不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他并无世族支持,又久未回京,人脉不旺,朝中官员他大半不识,若要入朝为官还得重新布置、找门路、对人低声下气。
一个四品官,在地方上那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受人景仰、人人吹捧,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三品京官看着地位高,实则是受气的窝囊废,左右都是上峰、王侯将相,人家想踩他一脚何其容易。
“陆敬之,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非我父兄的提携,你能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刺史吗?我战战兢兢的为你盘算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有脸反过来指责我自作主张。”她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想让他步步高升,更得享圣恩。
“是恩吗?我看是仇还差不多,你娘家人向来看不起我,把我当条狗似的呼来喝去,连门房都曾在我背后啐一口痰,说我是靠女人上位的。谢皎月,我不靠你,别忘了我当年是状元出身,即便没有你平远侯府,我还是圣眷正隆,只要皇上重用我,我的成就不比今日差。”
“你……你是说我误了你?”她心痛的捂着胸,眼眶含泪,不敢相信她的百般算计竟换来他的怨恨。
“难道不是吗?花开到极致就要败了,当年的平远侯府已遭到皇上的忌惮,不想它再如虎添翼,因此痛快的御笔一批,允了我离京外放。”皇上不想他的状元郎被谢家人糟蹋了,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多远离多远,别被这家子给拖累了。
“什么?”她大骇。
“我今天能爬到刺史位置靠的是我自己的能耐,与平远侯府无关,你以为就你娘家人那些废物有多大的出息,能助我平步青云,你还真是往脸上贴金呀!他们也不过仗着祖荫撑腰而已,皇上看在大长公主的面上才未清算,一旦山陵崩塌……”他冷哼一声未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