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落空的陆青黛蓦地一怔,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冷意。“二妹妹呀,你这是暴殄天物,就你那手猫爪子写出来的字能见人吗?大姊实在舍不得你丢人现眼,好花当配白玉瓶,岂容雪梅染上春色泥,可惜了。”
她连讽带眨,意思是指陆青瑄从根底都烂坏了,还装什么装,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把自己藏好,别让人瞧见,徒增笑柄,还使得众姊妹跟着蒙羞。一人丢脸就算了,别拖累其他人,她字练得再勤也当不了才女,一手鬼画符不如去当道姑。
“大姊姊,我就是写不好才要练呀!用最好的笔墨纸砚刻苦勤学,所谓勤能补拙,我看着好看的笔洗就会想写,写得越多我的巧劲和臂力就练出来了,日日练、天天写,早晚能见人。”笑靥如花的陆青瑄宛如笔洗上的青荷,清妍可人、动静皆美,一荷出水濯然而立。
看着将人比下去的美颜,同样长相娇美却略微逊色的陆青黛心中不甘的揉着手中绣帕。
“要是练出来也就用不上夫子了,你想想女夫子给你的评语,还想自找罪受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两姊妹的差距不算多,可是若并肩而站,显而易见的是妹妹略胜一筹,不染胭脂的玉面娇颜楚楚动人,面薄皮女敕白里透红,而粉妆黛墨妆点出艳色的姊姊则多了两分匠气,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眼眶底下的浮肿。
整天想着害人自是相由心生,夜里睡不着琢磨着坏心思,一日复一日,年仅十四岁的陆青黛竟有与其母谢皎月相仿的戾气,让原本端丽的五官长出一股锐利,僵化了本身的秀美和柔和,给人不喜的感受。
螓首一偏,陆青瑄笑吟吟地露出无邪笑靥。“夫子说了什么,我忘了。”
事隔多年,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女夫子姓钟,是位表情很严肃的女夫子,出自京城平远侯府外嫁女家的小泵,对庶女无比苛刻,要求甚多,从没说过一句好,可是一面对嫡母两母女,夸张的笑脸像晒干的菊花,裂得满脸细纹,怪吓人的。
大姊的评语是好、好、好,连三好,好得不得了,而庶女们也是三个字,糟!糟!糟!糟到不行。
这是一只喝谢家女乃长大的狗,根本不会用心教嫡女以外的陆家女儿,她非常听话,只听谢皎月的,因此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捧嫡贬庶,因“人”施教,庶女才学再好也会被一脚踩下去,只让陆大小姐一枝独秀、博取美名。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以身子虚为由退出钟夫人的课,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夫子不配为人师,她自请退学。
忍着气,陆青黛细语绵柔地重述一遍。“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今生要想得才学只能多拜佛,但求来世。”
今生无才、脑袋空空,求佛祖赐甘露启灵窍。
天生草包、无药可救。
“嗯!夫子说的有理,我就是一根烂木头,大姊、三妹快出去,别沾上我的傻气,不然你们也跟我一样是涂不上墙的泥巴。”菩萨待她多好呀!不仅送她还阳,回到一切都来得及挽回的时候,还给了金大腿,她左右都爆喜花,乐不可支。
“别推,小心伤了手……”这臭丫头抽风了不成,竟然敢把她们往外推,借了熊心豹子胆。
“推什么推,你再推我把你的手剁了!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我都要了,一会儿叫人送到我屋子,敢不送你给我试试。”好东西不给她,看她会不会大发雌威。
相较于陆青黛的含蓄和故作姿态,三小姐陆青瑾就显得粗暴,直截了当,开口就索要,不给人拒绝余地。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向是左手拿,右手就掉了,根本到不了她手里,刺史府大半的丫头、婆子都是谢皎月的人,她从陆青瑄屋里取走什么,走到半路便会被陆青黛的丫头拦下,争都不争,两手一送就交出去。
所以她争也是白争,替人转手。
只是她脾气也是怪,只在意那个“争”字,只要能从陆青瑄手中抢走东西她便高兴,不在乎此物是否贵重和罕见,举凡陆青瑄有的她都要抢过来,替失去宠爱的生母秦姨娘出口气。
因此得利的往往是陆大小姐,大出血的是陆二小姐,陆三小姐是打酱油的,沾沾味儿就走。
“大姊姊,我没推你,是丁香推的,还有三妹妹,你说的砚呀墨的,那是人家送的,我不好给你,要不你给银子我帮你买一套……”想要我的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现,你在作梦。
她要硬起来,绝不再任人予取予求,以前软弱无能的陆青瑄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铜皮铁骨的女汉子,想要再从她这儿拿走一针一线,比登天还难。
陆青瑄此时情绪激昂,想好好给大姊、三妹一个下马威,震慑她们,别想再往她头上踩。
可是她还有一点点心慌、一丝丝的胆怯,以及一些些怒意,重生前的最后几年过的日子是她始终无法忘怀的,她恨大姊在她求助时落井下石,不仅不拉她一把还偷走她匣子内的银票、地契、田契、房契,也怨三妹的袖手旁观,“借用”她的金银首饰一去不还。
曾经,她以身为庆国公府的媳妇为荣,公公和气、婆婆心善,把媳妇当女儿疼,丈夫也是好的,除了无法圆房外,对她宠爱有加,添金添银让她在人前受羡慕。
只是风云起、天地变,在她亲眼目睹丈夫和男人叠在一块后,她的天就塌了,心碎成一片一片。
这时候公婆又以三年无所出给丈夫塞妾,一个又一个水做的妖精进了他们院子,行事张狂地要将正室挤走。
当时她只觉好笑,计较什么,进来再多人有何用,一个屈身男人底下的丈夫还是个男人吗?想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偷汉子还比较快。
也不知是谁把“偷汉子”这句话传出去,公婆气得让她跪在宗祠三天三夜,而后又让她安排小妾行房的日子,务必要生出一男半女,否则唯她是问。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公公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由原本的疼爱变成谩骂,指责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祸延二房子嗣,甚至开始克扣月银,删减二房花销,逼她给丈夫纳更多的女人,一时可谓是满园百花开。
可女人一多,只喜欢男人的丈夫也不满了,说她是败家婆娘,弄了一堆赔钱货挖空二房的银钱。
夹在公婆与丈夫之间的她心力交瘁,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在老太君的寿宴上疾一言厉色,指出国公府二爷根本是兔儿爷,他自始至终没碰过她,她还是完璧之身。
众人震惊,指指点点的宾客也发出奚落笑声,纷纷朝面红耳赤的二爷看去,问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姑娘。
从那日起,她也从穿金戴银的二夫人沦为人人视而不见的弃妇,由二房院子移到荒凉的院子,一天只给两顿饭,全是不见肉渣的素菜,有时还忘了送,让她饿昏。
渴了不给水喝,自己挑水,病了不请大夫,任由她一日日的被病魔缠身。还好她有个忠心的丫头叫小丫,给她送水送药,将她屋里藏的私房偷来给她,她才多活了几年。
后来小丫不见了,听说被老太君发卖了,陆青瑄也知道她的时候差不多了,卒年二十五。“三妹妹,丁香是我的丫头,她怎么会推我。”陆青黛意有所指,软刀子往肉多的地方插。
“哼!谁送的,别自说自话,这么名贵的文房四宝只有爹才给得起,爹偏心,你有的我也要有,凭什么要我拿银子,你给也得给,不给我就抢,反正是自家的,大不了再买一套。”一样是庶女,爹偏心偏到胳肢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