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厚厚的帐簿取至,郑掌柜退下,只留霍青梅核帐。
她算得又快又准确,不一会儿功夫已算到最后一页,就只剩下抄写了,她习惯先用阿拉伯数字,再填上国字。
她有两本帐,一本自己存档,用着自己看得懂的文字,以防他人仿冒,另一本是对外的帐簿,书写着最标准的正楷,识字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原来你的字挺好看的。”
突然冒出的男音近在耳畔,让换了一本帐簿书写的霍青梅差点把胆吓破,斗大的墨汁滴在帐簿上,晕开一片,把写好的数字全染黑了,连着数页都被墨沁透。
快做好的帐簿完了。
但她另一只手紧紧压着底下的另一本帐簿,不让人瞧见,她略微心慌,以怒气做为掩饰,不假辞色。
“大人是否真的很闲,拿平头百姓的生计当乐子,你一时的心血来潮却毁了我一个月的收支记录!”可恶,她不是摆月兑他了吗?怎么又出现了,难道他还能踩着她影子而来。
“你生气了?”看到被墨汁晕透的帐簿,谢漪竹干笑的模模鼻子,有些愧疚。
“换成是你气不气,这本帐簿上不只记载着这个月的帐目,还有前半年已结算的出入帐,你说我还能回复原状?”她尽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转移他的目光。
“这……要不,我帮你重做一本?”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她的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看过。
毛笔字和硬笔字的字迹不尽相同,霍青梅下了一番功夫练字才写出一番别有风骨的柳体,但是人的习惯很难更改,她有些字体还是有硬笔字的痕迹。
谢漪竹一时认不出来,可让他再多看几眼,以他当过国际刑警的敏锐,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进而发现这是窦青青的笔迹。
毕竟两人相识十余年,说不了解对方那绝对是骗人的,他们亲近却也疏离,比朋友更亲近,无限趋近于情人,却偏偏不是,就差一层薄膜未掀开,看不见彼此跳动的真心,才会时远时近,始终无法靠在一起。
“你认为可能吗?”她指着完全看不见的墨字,不是一页,而是十数张糊在一起,一掀开纸就破了。
他干笑连连,毕竟只能笑了,对于自己的无心之过还真是没法弥补。“我把我的马车送给你以做补偿。”
“你的马车?”看着是不错。
“对,宫廷工匠特意打造的,天底下仅此一辆,再颠簸的路也不会感觉到上下起伏的震动。”他受够忽高忽低的马车,路面一不平就弹来弹去,因此逼着工部尚书那老头领着底下人打造出他自个儿设计的马车。
“装了避震器?”她想都没想就月兑口而出。
蓦地,谢漪竹的眸光闪过一丝光采。“什么避震器?”
“避震器是一种……呃!我说了什么,最近脑子进水了,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说到一半忽地打住,她看到他的黑眸亮如星辰,心里一咯噔,想着还是说多了,不该说的话要三缄其口。
“霍小姐,青梅妹妹,你脑子进不进水我不晓得,不过你的确隐瞒了一些事,要不要跟大哥哥聊一聊?”避震器不是这时代的产物,她却能随口说出……
她,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真的怒了。
谢漪竹露出八颗白牙,标准的笑容。“这有什么难的,青梅妹妹也是县里的名人,我只要向人一问刚刚钻进酒楼后门的姑娘是谁,自有人热情的向我大说特说,还把你的生平说个大半。”
“你跟踪我?”原来她闹了个大笑话,自以为已把人甩开,其实仍在他眼皮底下做着可笑的举动。
“我以为你在玩躲猫猫,你跑、我找,你看,我不是找到你了?”他一脸无辜,好似真在玩游戏。
“你!”霍青梅气到失控,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身上一砸……
月儿弯弯挂天上。
微凉的风带来一丝湿气,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不大,像是雾,湿不了身却发丝染露。
到了夜里,雨歇云散,微微的晕黄照耀大地,也照出窗棂内夜未眠的人儿,正望着窗外的月牙兴叹。
凭着十亩沙地的西瓜,霍家因此彻底翻身,她先用赚来的银两帮已有功名的父亲找了个好学堂及好先生,顺利中举后又用银子开道,运作一番让他当上县丞,有了官身庇荫全家。
银子很好用,不管在何处都是敲门砖,为了让一家人过得更好,她没有半丝吝惜的撒出去,这世道本就靠银子做人,有钱没什么好难为情,只要用在对的地方,它便是开路功臣。
案亲当上县丞后成了县衙的二把手,又与前任县令交好,有了这两座稳妥的靠山,霍青梅才决定开间像“福记餐馆”一般的福来酒楼,那毕竟是她擅长的部分,十几年的经验对她而言得心应手。
酒楼一开,果然如预料中热火朝天、一位难求,在银钱如潮水涌进的同时也替她赚来名声,成为县里的名人。
可是人怕出名猪怕肥,一旦有了名气也多了不少困扰,让她不胜其扰,去酒楼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除了每个月固定去看帐,她已经不出门,待在府里当个大家闺秀,学学女红、刺刺绣……才怪,她耐不住性子,又弄起城外的庄子,两百亩的土地,她又养鸡又种菜,还让人养了上百头羊,专供酒楼饭菜所需。
自产自销,不让人从她手中赚一文钱,要不是杀牛犯法,她还打算养几十头肉牛宰杀做牛肉料理,光是使用牛肉的食谱她就能顺口说出上百道,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过目前最让她烦心的不是酒楼,而是新来的县令大人,他的语气、神态和言行举止太像她认识的某人,若非身形、长相没一点相似,她都要以为他也来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比被雷劈中的机率还低,一个她已是不可思议了,哪有一次来两个,老天爷又不是疯了。
其实另一世的事她已渐渐淡忘了,爷爷女乃女乃的面貌也有些模糊了,成了回忆,要不是突然冒出个狗皮膏药般的谢大人,她也不会想起过往的种种,忽然很想念前世对她好的人。
“唉!做人难、难做人。”
她另一个苦恼是婚事,不论她说了几回不想太早嫁人、过两年再说,她娘表面敷衍,背地里却十分积极的物色,连人选都有了,只等着和她“不期而遇”。
烦,真烦。
事儿一桩一桩的来,烦得她辗转难眠。
“睡不着?”
“是呀!睡不……”
见鬼了,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她还顺口回话!
霍青梅背上一凉,真当自己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睡不着,我们是同病相怜,不妨来聊聊。”明月当前,少了花儿陪衬。
“聊什么?”她最想做的是关上窗,然后跳上床用棉被蒙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强迫自己入睡。
因为拥有来自现代的灵魂,所以她不让人值夜,海棠、木棉一入夜便回自个儿的屋子休息,隔天早上再来服侍送水、净面、梳妆和送早膳,重复日复一日的琐事。
“聊聊你为何失眠,以及准备如何道歉,赔我一件云锦做的衣服。”低低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笑意。
“道歉?”她蛾眉一颦,感觉不对劲,这鬼在说什么?
“是呀,你泼了我一身墨不用感到愧疚吗?一寸锦来一寸金,这可是江南织造局的贡品,宫里的妃子都不见得有一匹,你的手一滑就毁了,洗了也没法救了。”他也不穿脏衣服,直接叫人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