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屋内的人似哭成一团,又笑又哭,那带喜的音浪阵阵往外荡延,守在外头的众人不禁偷偷相觑,既惊且喜,几个守得近些的宫人宫女更是悄悄将耳朵拉长,努力去听——
“母后,莫哭,是清怡不孝,累得母后为我伤心难过……”哭。
“哀家不伤心不难过了,哀家什么都不求了,你大好了,一切就都好了,过去三年就当成一场恶梦,如今梦醒,你信母后啊,哀家定为你挑一个万中选一的好儿郎来当你的驸马,再不让我的淸怡受委屈。”哭哭。
“太后娘娘、长公主……这是大喜事,依奴才来看,该笑才是,不哭了不哭了,是天大的喜事啊!”
“当真老天开眼,太后娘娘诚心感动天,长公主才能遇上如此奇妙的机缘,确实是天大喜事,老奴……老奴想哭也想笑,呜呜呜……”
“逢嬷嬷你、你别哭啊!”
“小禄子公公咱感动嘛,哪能不哭?”
太后身边贴身服侍的老宫人和嬷嬷已吵起来。
太后像被逗笑,低声说了些什么,静过几息后突然嗓音一拔——
“你是说,清怡的脸还能较现在更好?甚至……甚至比未受毒伤前的模样更好?”守在门外的宫人宫女心头倶是一跳,好奇心满涨,他们可都是见过清怡长公主的模样,着实难以想像那张伤颜能复原……且,还能比未受伤之前更好?
大伙儿不是拉长耳朵便罢,是身躯都向前倾,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壁上或门上。
屋里,一道温柔女声如春风过玉湖般轻起,恭敬却揉进笑意地答话——
“长公主的脸需得再治三日,三日后那才叫功德圆满,脸肤完全新生,膺泽均匀透亮,堪比十四、五岁的春妍少女,素妆亦倾城。”
“噢……老天爷啊……这、这是哀家太急,来得太早了呢,若果真能如你所说的那样,那当真……当真再好不过,再好不过……”说着说着又带出浓重鼻音。
“太后娘娘身为人母,为长公主忧心焦急,出宫来探,此为人之常情。臣妇师承江湖奇派,今日能为太后和长公主解忧,幸不辱命,亦不辱师门,不负师恩。”
“你这孩子……很好啊,真的是好。”太后缓了缓气,语调充满感情。“清怡直夸你,
都夸得没边儿了,哀家瞧着她瞧你的眼神,那是真真的依赖,喜欢你喜欢得紧……哀家有个想法,若你愿意,哀家想收你为螟蛉义女,让淸怡唤你一声姊姊,就不知你怎么想?”
不管这座定远侯府的女主人怎么想,屋里的公主侍婢们、太后的内侍以及宫人嬷嬷全异口同声、喜极而泣高呼——
“恭喜太后老佛爷!贺喜清怡长公主啊!”
爆里的老嬷嬷好心地催促提点。“定远侯夫人,这是天大的荣宠啊,咱们天朝里能成为太后义女、长公主的义姊,您是独一份,得赶紧谢恩呀!”
院落外,今日陪太后一同到访的荣威帝收回欲踏进的脚步,耳力甚佳的帝王先是一愣,很快便朝伴在身边、耳力更佳的定远侯哈哈笑道——
“太后收了你家那口子当义女……哈哈哈,甚好甚好啊!如此一来,要召她进宫就方便了,朕算是多了一个义妹,北方豪商,医术高绝,太医院那群太医连替她提鞋撑伞都不够格,有这样的义妹真真稳赚不赔。”
早在淸怡长公主住进定远侯府的第五日,荣威帝这位皇兄就已耐不住性子溜出来探望,
那时清怡长公主的脸伤已大有好转,辽东奇岩谷的神妙医术狠狠让帝王惊艳到。
只是此刻,萧陌眼角、额角加嘴角都在抽搐,双手悄握成拳。
但,他听到妻子响亮轻快的谢恩声音,没有迟疑,没有半分被迫的无奈。
所以这是她要的,是吗?
与皇家绑在一块儿,借势再借势,她若想这么玩,那就这漾。
然,而前这位背对着他的“不良”帝王却一手挲着下巴慢悠悠道:“乔家大小姐既成朕的义妹,实该为她好好打算,当时这桩指婚确实是强加在爱卿身上,爱卿如若不喜,无法真心待她,联就让她归家吧。有了朕与太后护持,以及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再加上她乔家家业,朕要为她再指一个佳婿定是易如反掌……爱卿作何想法?呃!”
荣威帝吓了老大一跳,因为向来冷峻不苟言笑的萧陌突然双膝落地,面色颇惨。
“皇上,臣曾说,这桩‘冲喜赐婚’,臣认到底了,臣谢皇上赐婚。”语毕,对着帝王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那额头点地的响音实在太重,重到荣威帝都皱眉了,但藉着这一响彷佛窥探到什么,又令帝王扬唇笑得没心没肺。
抛掉皇室矜持,荣威帝撩袍蹲下,两脚开开,对着跪地磕头的萧陌笑道——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对人家姑娘上了心?原来都已经这么喜爱了呀!很好很好,朕果然是天子,天子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随便都能指个好姻缘给你,也不负咱俩这些年的交情。”
是夜。
定远侯夫妇俩迎来一日中最沉静安宁的时分。
乔倚嫣的灸药引血从萧陌指尖引出漂亮的殷红,不见半点污浊。
她终是将他体内顽强的病灶一点一滴袪除,陈年积累而成的内伤无状却可怖,如今已无隐忧。
她一脸愉悦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边收拾银针和药箱,未察觉在榻上的男人注视的目光。
皇上御赐的这座宅第,萧陌之前回来住的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头,且每次停留不过十日便又赶回北境,以往总觉得宅子空阔、寝居太大,毕竟他这个主子长年在北境打仗,老罗总管负责打理府中一切,仆婢也仅招了少少几人。
但自从他有了媳妇儿,这宅子里有了当家主母,就各种的不一样。
鲜活。
对。若简单来说,就是“鲜活”二字。
他不动声色环顾了眼寝居间,角落多出一座黄杨木镶青玉的折屏,屏后空间可用来换衣,屏上搭着两件男款披风,方便他出门时拿取。
折屏旁边摆着女子梳妆台,红木台上架着磨得发亮的铜镜,更有大大小小雕工细致的妆盒、饰物盒,临窗边则多出一张乌木藤面的罗汉床,床上堆着两颗大迎枕,还有箱笼、箱柜、方角柜,甚至添了一整组煮茶用的茶几和茶具,连八角陶炉都备上。
如同北境的行军大都统府,仅被她住进短短几日,氛围便不同,这座定远侯府亦是如此。
正因为有她的“侵门踏户”,宅子中的各处宛如翻出一片勃勃生机,连府里做事的人都变得很不一样,尤其是老罗叔,见到他就是笑,好像他干了什么好事,嘉惠到无数人似的,他其实没做什么,只是……成亲了。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妾身报恩大功告成,我也得对自个儿道声恭喜呢。”收拾好器具的乔倚嫣坐回榻上,玩笑话才道完,伸手就想拨开他披挂在肩的雪白中衣去察看他背上状态。
“侯爷的鞭痕和烙痕与清怡长公主脸上的毒伤不同,治法自是不同,长公主直接换府,侯爷嘛……”她嘻笑了声。“妾身好像对‘把香膏抹在侯爷身上,再压着你慢慢推拿揉捏’这样的活儿上瘾了,欸,怎么办才好?都舍不得把疤除得太快太干净。”
秀腕蓦地落进萧陌的掌握里,她低呼了声,天旋地转的,人已被他拖去困在身下。
“别理那些疤,我们躺着……说会儿话。”他体格高大精实,怕压坏她,遂侧身卧下,一臂将她捞进怀里,让她的背贴在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