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像踏青般心情愉悦,唐汐知终于来到了安家的茶园。
这个山头比她想像的大了不少,听安硕说安家在数代以前靠着这个茶园也是不愁吃穿的,不过祖辈没有把制茶的手艺传下来,渐渐的连茶都种不好了,才会落得如今必须把茶园租出去的情况。
茶园平坦的地方有一整排的青砖大屋子,安硕带她先进去歇歇脚。
唐汐知瞄了一眼,发现这一排房子是打通的,还有一些废弃不用的架子、炉子及器物,似乎以前是制茶的工厂,这样看起来,以前安家茶园制茶的规模还不小。
安硕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这茶园是祖传的,似乎到我曾祖父那一代还有制茶的技术,所以才有这排房子,当时是做为制茶工坊,现在废弃了,就给茶农当成休息的地方。
“到了我爷爷那一代,因为我们茶园里的茶树不是什么好品种,制出来的茶口味一般,既苦又涩,所以慢慢的爷爷就不愿制茶了,直接将生茶卖出去。再来茶园传给了我爹,听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旱灾,茶叶长势不好,连生茶都卖不出去,所以之后我爹就将茶园租了出去,也就是今天要见面的李员外。租约一契五年,这回已经是第三次要签租,但李员外却是说不租了。”
他一口气将安家茶园的历史说得七七八八,唐汐知才明白安家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干脆卖掉茶园,换成银两找更能赚钱的事做,原来这是祖传的地,不可能卖的。
“我们上山时看到远远的还有几片茶园,那也是我们家的?”唐汐知问道。
听到她口中说出“我们家”,安硕心头涌现喜悦,把待会儿要与李员外谈判的郁闷心情扫除了大半。
“那些地大多都是小南村里其他村人的茶园,像隔壁黄大婶家也有一大片,就是我们茶园西边那座小山头。小南村祖辈原就都是种茶的,但村子的位置很是偏僻,没人会来这里买茶,制茶技术日渐没落,兼之南边饶州的制茶业兴盛,别说咱们小南村,整个歙县甚至徽州的茶都被比了下去,弄得歙县的物产也只剩砚与墨比较有名了。所以大家的茶园几乎不是整个租出去就是荒废了,只有几家还坚持做茶,不过做出来的茶味道也是一般。”
唐汐知点了点头,她对歙县茶业不兴的事更清楚,当年就是因为她唐家茶叶的生意在县里不好做,才会到外地发展,只是后来发达了,回歙县落地生根,想替故乡的茶业振兴做一番努力时,唐家就惨遭大祸了。
垂了垂眼,她将那些糟心事放到一边去,在这样的好山好水之下,不应一直被那些事扰了心情。
她能把家仇放在心里,却不能被仇恨所支配,若是一天到晚愤世嫉俗,那还怎么过日子。
此时外头有了动静,安硕到窗边,李员外居然亲自来了,他想了想,便先将唐汐知由后门带了出去,领她到茶园旁。
“这便是咱们家的茶园了,整个山头都是。你先在里头逛逛,看看我们家种的茶,现在入了仲夏,已经没有在采茶了,你小心地滑,我和李员外谈一谈,再过来找你。”
唐汐知睁着大眼应了一声,这副乖巧无辜的模样让安硕简直想将她抱在怀里疼惜一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握了握拳后又从后门回到了工坊之内。
唐家虽然不是种茶的,但经销了不少茶叶,甚至也曾在外地买下整座茶园进行制茶,还打出了名声,唐父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一开始每个制茶步骤都坚持自己来,丝毫不马虎,唐汐知在旁耳濡目染,也跟着亲自动手,只是后来为了回乡,才将茶园又卖了出去,所以对茶的了解,说不定安硕这个历代茶农子孙都还比不上她。
她走进茶园,如今已接近已时正,园子里仍充满云雾,完全没有被阳光蒸散,她弯下腰抓了把土,土质松软,应是利于排水,再抬眼望去,茶园位于山坡上,山下是潺潺溪河,
山高水深,又位于日照处等于茶树随时都处在湿润温暖的环境之下,是极为适合种茶的山地,倒不像安硕所说种不出好茶。
她来到了一丛茶树边,安家茶园种的是春茶,入夏才会没有采茶了,她摘下顶端不那么老的茶叶,叶片肥厚,模了模却是柔软细致,她将茶叶揉一揉放到鼻间,馨香扑鼻,甚至因为山间遍产兰花,这茶叶甚至还隐约有着兰花的香气。
最后,她直接吃了一片茶叶,入口当然是苦的,但她细细品来,尾韵醇厚甘甜,口中香气馥郁,她不由大眼圆睁。
这分明是上好的茶啊!什么茶种不好,制出来的茶不好喝,这些小南村的村民明明抱着宝山,却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珍宝吗?
这一瞬间,唐汐知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唐家能早点发现小南村有着如此珍贵的茶叶,只怕父亲会连夜飞奔过来.,而小南村的村民如果知道如何制出好茶,徽州的茶业也不至于没落至此。
唐汐知轻叹了口气,眼中的旁徨渐渐变成了坚定,上天让她来到这个地方或许是一种指引,让她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带着小南村,甚至整个歙县,整个徽州府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是一条致富之路,只要安硕愿意相信她。
当唐汐知回到废弃的制茶工坊时,李员外正口沬横飞地谈着他的条件。
“……所以说呢,你们这茶园的茶实在差,不管是生茶或是熟茶都难卖,所以我本来不打算租了,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分上,如果你愿意将一年二十两的租金降为一年十两,那么我还可以考虑多租几年。”
安硕皱起眉。“那差太多了。”
“安硕,你可要仔细考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你若答应降租,每年至少还有十两进项,你若拒绝,那可是一两都没有了。”李员外打铁趁热地道。
安硕陷入了两难,如果这么大的茶园只用一年十两的价钱租出去,还不如他留着茶园,直接卖茶叶划算。
唐汐知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关键了,她站在后门外弄出了点声响,待安硕回头看时,她在窗外朝着他挥手。
安硕随即和李员外说道:“李员外,我的妻子在外头叫我,你稍等一下。”
他也不等李员外反应,径自由后门出去,反正他也需要这一小段时间冷静一下,免得莫名其妙就答应了李员外。
“安硕,”唐汐知指了指屋里的人,“你和李员外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想问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就让我去谈。”
“你去?”安硕本能的就想否决,但话说出口之前他顿了一下,骤然想起唐汐知的背景不简单,她是唐家长女,那可是歙县首屈一指的富商,这种谈判他不拿手,但对她来说该是轻而易举吧。
于是他话锋一转,用力地点了头。“好,让你谈。”
这下换唐汐知惊讶了。“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当然!我嘴巴笨,几句话就被李员外拿住了痛脚,这种商谈你比我熟悉,你既然愿意出面,我自是求之不得,怎么会拒绝?”安硕说得理所当然。
有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丈夫,唐汐知心情大好,便跟着安硕回到了工坊之中。
李员外瞄了一眼唐汐知,大为惊艳之余却也知道这是安硕的妻子,倒没有什么邪念,只以为他妻子是进来休息的。
唐汐知坐到了李员外对面,从容不迫地道:“李员外,我是安硕的妻子,这茶园的事我夫君已经交给我了,现在开始由我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