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想给乐不染斟茶,乐不染看着她那细瘦如枯枝的指头,拿过茶壶,一模,茶是冷的,显然是从昨夜搁到今早。
“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已经喝过早茶,这里就不喝了。”她也不是来喝茶的。
杨氏也发现茶壶是冷的,夏天喝点凉茶倒没什么,可转眼就要深秋,冷东西是不能沾的。
“我让丫头去沏壶热茶过来。”杨氏扬高了些声音,“白兰!白兰!”
连叫好几声,外头却像是没有人一般,好一会儿才有道声音匆匆的推门进来,“太太,白兰不知道哪去了,有事您吩咐奴婢吧。”
“这丫头怎么又眨眼不见人了?”杨氏表情无奈,显然这叫白兰的丫头不是第一次撇边的事偷懒去了。
“茶水就不必了,侍花姊姊,劳你跑一趟小厨房,泡盅枸杞红枣加参茶来给太太吧。”乐不染出声。
乐家几房各有各的小厨房,小厨房管着每一房的三顿饭,没有老太太召唤的时候,便自己开伙,按理说乐家几房还未分家,就算自己开伙,一应用度也应该由公中出,可管着家中用度的程氏却等到月底要支钱的时候,每每找藉口搪塞过去。
一次两次杨氏也明白了,这是存心拿他们三房的钱贴补其他几房,让他们吃哑巴亏。
这哑巴亏依照杨氏软绵绵的性子,憋屈的哭完了只能自我安慰,左右老爷甚少回家吃饭,她一个妇人吃不了多少东西,一向脾胃也不开,只要省着点,管昙哥儿吃得饱也就过得去了。
真不行,拿她的私房银子贴补就是了。
可贴补来贴补去,她又有多少私房可以贴?
因为银钱左支右细,使不开来,连丫头婆子们也开始有了异心,不怎么听使唤了。
这个白兰明显就是那个心不在三房的人。
侍花听吩咐去了。
屋里陷入了相对两无语的静谧。
杨氏看了看女儿的脸色,瞧着没什么波澜,打这女儿昨日进门后就是这副不咸不淡,宠辱不惊的神情,杨氏看得明白,这个女儿和以前不一样了。
到底,还是杨氏先开了口,“娘知道你心里还怨我,怨我让你祖母作主将你嫁给高员外那个年纪一把都能当你爷爷的人。”
明白女儿对自己的疏离,杨氏一说完便掩着唇,轻咳了起来。
“都过去的事了。”她见木制屏风上挂着一件杨氏的家常褙子,过去拿下披在她肩上。“幸好女儿离开了那里,否则恐怕连这一面我们都见不着了。”
杨氏一噎,女儿有说错吗?没有,高员外那棺材都进了一脚的年纪,仗着有钱,家里莺莺燕燕一堆,女儿嫁过去,却被糟蹋成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的回来,说来说去,都是大房造的孽。
杨氏摇头叹息。
“您身子不好,可请大夫来看过?大夫都说了些什么?”她岔开话题。
年纪分明不大,眼角却已经有了皱纹的杨氏苦笑,“也就是老毛病,连我都会说了,体虚气弱,一年一年的也习惯了。”
“生病怎么会习惯,身子不舒服就得请大夫。”有病就要治,一拖小病也拖成大病了。
她这么一说,杨氏却显而易见的着急起来。“孩子,你可别为了这事又和老太太杠上,老太太不让请的。”
“不让请?”她竖起了眉。
“你祖母说我这毛病是惯出来的,只让我养着。”怎么养,一天三顿也就那些吃食,饿不死人罢了,夫君十天半个月不进她的房,女儿不知去向了,病慵恹的身子就这样撑着,拖过了一天算一天。
这是不给钱,不让看大夫了?她那爹到底都干什么去了?“爹怎么说?”
“他连我的房都不愿意进了,怕我把病气过给了他。”一时月兑口而出的话忽然就觉得不妥了,夫妻间的事怎好在儿女前面说呢。“这些天,你尽量避着老太太,她正为了你的婚事不高兴,若为了这点小事再去触怒她,娘怕你的婚事要黄了。”
婆媳做久了,婆婆的个性有多专横霸道,不近人情,她怎会不知,加上她又是几房媳妇里最不待见的,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乐不染不置可否,老太太真要找她麻烦,可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至于亲事,乐不染觉
得照连彼岸那家世,就算是老太太,非到万不得已,除非脑残,也不会选择与其硬碰硬的。
她不过就一个三房的女儿,说难听,还是被利用过了,对那位眼里只有大房,恨不得想把所有的好处者堆至大房跟前的老太太来说,她现在唯一的价值,不是她这个人,是她名下的产业。
侍花很快回来,茶是泡来了,盅子的杯盖一掀开,乐不染看就几根参脚充数,枸杞和红枣也不是好品相,一看就是放置经年的老枣和枸杞。
她心里有了数,什么都没说,借口说还有事,便出了杨氏的院子,侍花送她出来,她这才知道三房捉襟见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自从三老爷的布庄出了事,说是货商扣押了布庄三万匹的丝绸,一下便有些周转不过来,听见,消息的下游零售也怕损失,一个两个一到结帐日便来催着要钱,这一来二去的,雪球越滚越大,雪加霜,无论上下游的合作对象都开始紧缩银根,使得乐启钊想借贷也无从周转,他最后向老太太求助,不想被老太太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既然做不好,有的是想上位的人。
还有,他也别想拍拍走人,若是布庄的掌柜换人,他得把亏空的银钱拿出来填上。
老太太完全不想乐家的布庄挂的是她的名,真正损失的是她这东家,可不是掌柜的乐启钊。
三老爷愁得天天借酒浇愁,家也不回了。
如今布庄由二老爷掌着,三老爷算是被架空了。
侍花还说,要不是她们这些丫头婆子的月钱是由公中那边给的,照三房如今的窘境,恐怕下人全都跑光了。
乐不染倒不意外,像白兰那样身在楚营心在汉的人应该不会少,墙倒众人推,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看着侍花那气愤填膺的脸蛋,她的记忆中,侍花的娘是杨氏的陪房,可惜去得早,只留下侍花和一个不甚聪明的弟弟,自从她有记忆起,侍花就在她娘身边侍候,比起那些还不知深浅的下人,她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就算她看错人,花点小钱能看清人性的深浅,买个教训,也没什么不行。
乐不染打定主意也不啰唆,“侍花姊,角门的婆子你可熟悉?这二两银子,你拿着去打点,别舍不得,往后咱们要进进出出的图个方便。再去请个好大夫来给太太瞧瞧,大夫说咱们该怎么治就怎么治,银子不必省,要不够了,我再让日暖送过来。”
侍花没说什么,很坦然的接过乐不染手里的一锭十两的两个小元宝,还有一个二两银链子。
昨儿个正房的事早就传开了,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四小姐将老太太驳得差点翻白眼晕过去,小姐变得不一样了……
三房终于有个主儿敢站出来说话,她只希望太太和小姐的坚持不是昙花一现,毕竟主子是她们的主心骨,而三房沉寂太久了。
“另外,拿五两银子给厨房的采买,该买什么,不必手软,多给太太做些营养的食品,告诉她一个月要花多少菜钱,让厨娘把菜单列出来,报上来就是。”吃得好、吃得营养,人才会有精神元气和活力,自从她手头宽裕了,不管对自己还是旁人,都不会吝啬一点吃食。
还未回到自己院子,便瞧见日暖站在门口直往外瞅,见到她进门就快步过来说齐壮和她哥已经等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