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杓心里忐忑,入星阑宫五年,她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家宴上看过太后,跟淑妃有五分像,不愧是在宫中待了很久,已经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表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一点不愉快的样子。
康明杓换了新的宫装,便跟刘嬷嬷走了。
刘嬷嬷带路,她在软轿上心里怦抨跳。
每年年夜都会在慈寿宫吃饭,但每次去还是很害怕——淑妃好歹看在皇上的分上,不会对她太过分,但太后不用给皇上面子,会怎么对她根本不知道。
紧张,太紧张。饶是今天刚好阴天,不出太阳,康明杓也觉得背后一阵热。
一个转弯,又经过长长的红色夹道,软轿停了下来,垂花门下的金丝牌扁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慈寿宫。
经过花圑锦簇的前庭,还没进入花厅,就听到一阵笑声。
有其他客人在?
康明杓一脸狐疑,刘嬷嬷笑说:“正是要介绍给康昭仪认识。”
太后怎么突然来这兴致?她心里奇怪,却又不能拒绝,只好跨过门槛。
花厅自然富丽堂皇,除了太后,还有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年纪虽然不小,但不难看出以前年轻时是个美人。
康明杓行礼,“臣妾见过太后。”
“免礼。”
“谢太后。”
太后显然心情不错,“这是殿中监夫人,姓蔡,也是哀家的弟妹。”
殿中监是从三品,昭仪却是二品,于是蔡氏连忙行礼,“臣妇见过昭仪娘娘。”
“柳夫人不用客气。”
太后笑道:“快坐下。”
康明杓内心直冒问号,但也只能装没事,于是拿起宫女送上的碗来啜了一口。
冰酸梅汤,真是天堂——皇宫是有冰的,但只有太后,皇上,皇后能用,饶是贺齐宣对她好,也不会为了她坏规矩,送冰来星阑宫。
啊,冰,虽然今日没太阳,但还是好热啊,夏天就是要吃冰啊。
只可惜碍于形象,她还是只能喝一口。
太后笑吟吟,“哀家的七弟啊,生了四个儿子,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孙字辈始终只有女孩子,这四个儿子前前后后总共生了二十几个女娃,就是没个香火,哀家七弟夫妻可是急了好多年。”
“是啊。”蔡氏道:“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前面几房都有孙子,偏偏我们这房没有,小娃虽多,但都是女儿有什么用,将来又不能传香火,难不成我们这房真的要过继别人的过来吗,想想总觉得不甘心呐。”
康明朽很懵,跟她讲这干么,她自己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啊,又没有生子秘方,可太后在,也只能听了。
“老天保佑,臣妇小儿子的一个小妾,前些日子总算生了我们这房第一个男孙,又活泼又健壮,他嫡母喜欢得不行,已经抱过去养,也记在名下了,从此就是我们七房唯一的香火,以后七房所有的财产都是他的。”
可是,那关我啥事啊?
话说回来,柳家孩子也太多了吧,光是七房就生了二十几个孙女儿,还好是女儿,若都是儿子,肯定又要跟皇上讨官位。
但也难怪柳家会拚命生,有皇太后在,生孩子跟生金子一样,越生越有财,越生越有官,那还不大娶特娶,大生特生。
蔡氏从桌边取出一张画像,笑得十分由衷,“昭仪娘娘看一下,臣妇的孙子是不是长得挺清秀端庄的?”
画中的女圭女圭大概才两三个月,是挺可爱的,小鼻子小嘴巴,睡觉的样子很酣甜。
康明杓点点头,“挺可爱。”
蔡氏跟太后互看一眼,都笑了。
康明杓毛骨悚然,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啊啊啊,到底问题出在哪?
太后一脸慈祥,“康昭仪啊,哀家想把清月公主许给这小娃,你觉得如何?”
啥?康明杓在心中尖叫,当然不行!她可爱的小宝贝要自己挑夫婿,才不要嫁给柳家。
太后继续说:“这小娃的祖父是哀家的七弟,是殿中监,小娃的父亲是太史局丞,单看这样当然配不上清月,但哀家娘家可有三十几人当官,这背景足以配得上清月了,你说可好?”
康明杓整个脑袋发热,这柳家怎如此贪婪,想把脏手伸到她的宝贝身上,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可她只是小小昭仪,不能对太后不孝,于是深呼吸后才开口,“臣妾想……想让清月长大,自己挑选夫婿。”
蔡氏劝道:“昭仪娘娘,这天下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是自己挑夫婿的,当然是由我们这些大人帮忙看。我们都是自己人,无论如何不会害了孩子的。”
康明杓恭恭敬敬的回,“柳小爷有个姑祖母太后,还有个姑姑淑妃,将来一定会时常进宫,若到时候柳小爷合清月的眼缘,那当然是好事,可若没有,请,请太后让清月任性一回。”
太后笑意不减,“看来,哀家是高估自己了,原以为以哀家身分亲自跟你这昭仪说,你会欣然同意订婚。弟妹你瞧瞧,哀家都说了现在管不动,你偏不信,让哀家丢了这个脸。”
康明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地,咚的一声十分响,“是臣妾不懂事,太后恕罪。”
“那婚事……”
“成妾……不能答应,太后恕罪。”康明杓磕起一头来,青砖地上咚咚作响。
蔡氏听得几声,心下害怕,康昭仪若是磕头磕死了,皇上是不会把太后怎么样,但自己肯定会遭殃,于是连忙拿着迎枕垫在康明杓磕的那块地上,“哎唷,昭仪何必,就只是说说而已,别这样。太后,既然昭仪不愿意,那就算了。订亲是两姓之好,昭仪就清月公主一个女儿,比较疼爱也是理所当然。”
康明杓疼得眼泪都出来,“太后恕罪。”
太后生气,但也没办法,“起来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是保住女儿了,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来,可刚才磕得狠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站不稳往前跌去,蔡氏连忙扶住。
罢开始蔡氏怪康明杓不识抬举,但看她弄成这样,额头有血,又觉得自家姑女乃女乃怎么都不替别人想,她是太后,她当然没事,但皇上看宠爱的女子变成这样能不生气吗,到时候倒楣的还不是自己。
康明杓太晕了,蔡氏根本拉不住,一下子两人都跌坐在地上。
太后看着心烦,磕头又磕不死,她在宫中三十几年也没见谁磕死了,想想贺玥这条大鱼溜了,看得实在不高兴。
“刘嬷嬷,送康昭仪回宫。弟妹也回去吧,哀家累了,要休息。”
康明杓额头渗血的回到星阑宫,自然把唐嬷嬷等人都吓坏,赶紧去太医院叫人。
擅长外伤的柯太医来得很快,开药,敷药,说是没伤到骨头,不过外伤太厉害了,恐怕要一两个月那青紫跟肿伤才会消干净。
康明杓还在晕,但还是在永隽搀扶下去耳房看了午睡的贺玥。看到孩子酣睡的脸,真什么都值了。
娘的小心肝,不用怕,娘会保护你,将来你可以从兄长的伴读中挑选如意郎君,而不是被谁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来人世一遭不容易,要过得幸福才可以。
康明杓心里激动,突然又是一阵晕,往后仰倒,永隽跟安平连忙扶住,七手八脚的把她扶回百子床上躺着。
永隽在旁边念书给她听,就在迷迷糊糊有点想睡的时候,永隽的声音停住,她反而清醒了,一睁眼,就见贺齐宣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康明杓笑说:“臣妾没事。”
“还笑。”
“真没事。”
贺齐宣在床边坐下,眼神有着愤怒跟心疼。庄家跟柳家不对盘,皇后当然在太后宫中也有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