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阮氏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大小姐当场傍我等演示一下如何?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董老太太疑虑地望着董慕妍,怕她说了大话难以收场。
董慕妍笑着朝她眨眨眼,“祖母,我可以的,还请金嬷嬷为我准备一些布料和针线,另外,我还需要一支描眉的青黛,莲心去我屋里取来。”
“青黛?”众人皆是不解,董老太太问道:“你要青黛做什么?”
“绘花样。”董慕妍道。
“我屋里有现成的花样子,”庆姨娘道:“大小姐不必劳神,妾身这就派人取去。”
“姨娘别忙,”董慕妍道:“我绘的花样子有些特殊,全因我不太擅长刺绣,迫不得已用的笨法子。金嬷嬷,我这刺绣的布料不要绢丝亦不要绸缎,请找一些粗帛来。”
众人迷惑地凝眸,金嬷嬷回头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得董老太太首肯便飞快地去了,没一会儿,她便取了东西回来。
董慕妍接过针线盒,铺开粗帛,以青黛在其间细细地画起格子,粗帛质硬,彷佛宣纸般,倒适宜这般绘图。
“大小姐这是绘的什么?”阮氏道:“不是说要描花样子吗,怎么都是方方块块的格子?”
董慕妍但笑不语,她瞅见厅堂的摆设桌上开着一盆深粉色的月季花,天气虽凉,但这花儿却兀自明艳。她命莲心摘了一朵,去了蕊,将花瓣又重新拼凑成形,一片片搁到这粗帛上。
而后她挑了一条玫红的丝线,穿过长长的银针,一针一线,刺那月李的花瓣之中。
的确,她不懂中国传统的刺绣,可她会西洋的十字绣,大学时闲着无聊,曾给自己绣过一个抱枕。
西洋的十字绣利用经纬交织,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再笨的人都能绣出图案。
“大小姐真是聪慧啊!”金嬷嬷只看了两眼便立刻明白了,“这样巧的刺绣法子,大小姐是如何习得的?”
“病中翻了些做女红的闲书,无意中学的。”董慕妍道:“多少能派上用场。”
“妙妙妙!”董老太太亦赞叹,“这针法简单却有效用,无论手法再生涩,也不会出太大纰漏。”
“大小姐还想到以新鲜的月季花刺绣,”金嬷嬷道:“这比什么花样子都鲜活。”
新鲜的月季花瓣此刻完全埋入针线之中,却留得余香,令整幅绣品更添奇巧。
庆姨娘与阮氏面面相觑,震惊地变了脸色。
“现下你们俩还有什么话说?”董老太太对两人道:“慕妍不仅懂针法,而且为人机灵,做事活泛,依我看,彩均坊交给她最合适不过!”
“是、是……”庆姨娘与阮氏不得不服了软。
董慕丽与董慕茜都在旁边围观,董慕丽满脸愤懑,董慕茜却嘴角含笑。
“这就样定了!”董老太太心满意足地道:“从明儿起,彩均坊就交给慕妍了!”
“多谢祖母。”董慕妍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
虽然她还不太明白为何祖母要硬拉她一把,但既然做了决定,就算心中有忐忑,她也会迎难而上。
往昔怯懦的董慕妍已经远去,现下她要做挑战自己的事,不堪的命运或许会因为眼下的一点点努力而彻底改变。
在彩均坊这两日,董慕妍都不曾回过董府,吃住都在这后院里,因为要学的、要接手的实在太多,昨夜她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
传说中的彩均坊果然不俗,绣娘们整齐地坐在绣架前,一字排开,皆是统一银红色的衣裳,赏心悦目,细细的银针在布面上来回穿梭着,发出轻微的声音,然而鲜少有人语。
院子里在漂丝,所谓“漂亮”一词,便是由漂丝而来,丝在水中,光彩灼然,如月华明亮。
时间过得很快,彷佛流云刚刚飘过,一针一线穿引几回,白昼便过去了,但回头看看绣架之上,一幅幅如彩绘般的绣品却已成形。
董慕妍很喜欢这里,总有一种静谧之间成就满满的感觉,她喜欢这种隽永的从容,心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假如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当董慕妍见到澹台浚的那一刻,霎时明白为何祖母要她来打理彩均坊,大概是早就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澹台浚会来找董家帮忙,所以特意有此安排。
她还觉得奇怪的,好端端的祖母怎么就把彩均坊给了她,天上从来不会随便掉馅饼,祖母怕是盼望这桩婚事能够成功,所以也舍得花代价。
她若再不把握机会,不遂了老人家的愿,恐怕真要被董家上下都嫌弃了。
然而如何博取一个男人的好感?即使是狐仙写的书,也未必真能说明白。
但直觉告诉她,眼下让澹台浚对她乱目相看,颠覆他之前对她的印象,这比什么都重要。
“澹台公子,”董慕妍对身着浅青衣袍的男子,盈盈施礼,“不知公子日前来,有何要事?”
不得不认,他真是个美男子,哪怕只着一身素净青衣,也让人无法忽视其出尘气质。
“假若想请彩均坊绣一件礼袍,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澹台浚落坐之后犹豫片刻,才轻声回道。
“不知是怎样的礼袍呢?”董慕妍道:“是何时需要?”
澹台浚答道:“是淑妃娘娘要献给太后的寿礼,一件凤袍。”
董慕妍诧异,此事难道不该交给宫中尚服局经制吗?怕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状况。
“而且,太后的寿辰就在下个月。”澹台浚又道。
“这么紧迫?”虽然董慕妍并非刺绣的行家,但也想得到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这般工艺。怪不得淑妃要找外援呢,怕是尚服局也没辙了吧?
“澹台公子,”董慕妍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我掌管绣坊不过就这两日而已,很多事情不太熟,这事还得请秦掌绣过来,亲自给你说说。”语毕,她对莲心吩咐道:“去请秦掌绣。”
莲心点点头,没一会儿,便引着大名鼎鼎的秦掌绣过来了。
秦掌绣果然如传说中傲气,虽是绣娘,气派却如贵妇,见了董慕妍只轻轻颔首。
听闻连董老太太都让着她三分,因这天下的绣娘,能似秦掌绣这般手艺绝伦的不多。
“秦掌绣,这位是澹台公子。”董慕妍介绍道:“他当有桩难事,想请教秦掌绣。”
“我这里也有桩为难事,正想禀报大小姐。”秦掌绣却道。
“哦?”董慕妍道:“掌绣请说。”
“关嬷嬷本是这绣坊里的人,亦是有恩于我的师傅,前几日她提岀想告老还乡与侄子团聚,奈何她那侄子嗜赌成性,之后不但将关嬷嬷的积蓄全教挥霍殆尽,还逼着关嬷嬷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到集市上贩卖。我想着把关嬷嬷接回来,大小姐以为如何?”
“人手安排之事,一向是秀掌绣你操心,”董慕妍笑道:“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得,一切由秦掌绣作主吧。”
“不成啊!小姐……”莲心在一旁提醒道:“关嬷嬷年纪很大了,当初告老还乡领了一大笔安家的银子,如今说回来就回来……只怕不妥吧?”
董慕妍这才忆起,昨天她把绣坊的人事名簿交给莲心,让她帮看看几眼,想不到这丫头挺用心,把这上上下下的人物关系都打听清楚了。
“我也知道此事没有先例,”秦掌绣诚恳道:“还请大小姐垂怜,关嬷嬷实在无家可归了!”
这回莲心代为答道:“秦掌绣,你也替我们姐想想,老太太把这绣坊交给大小姐,庆姨娘和二夫人都不太高兴,若是上来就违了例,落人口实,将来大小姐如何向家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