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字字颤抖,声声真切,听得董老太太霎时心软。
“起来吧,”董老太太叹息一声,“这几年家里的生意大不如前,我也是知道的,你为着家里着想本是好意,但有些事情,不可逾了底线。”
“大小姐,”庆姨娘转头对董慕妍道:“都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今天的话就当听了个笑话,姨娘哪里能让你受了欺负?”
“姨娘别着急,”董慕妍莞尔一笑,“我并没有介意。”
她本来疑惑,董老太太算疼爱她,怎么自己有了委屈,女乃娘与莲心都没建议她向祖母禀报呢,原来庆姨娘如此善辩,又装得满脸真诚,若她真向董老太太告状,祖母或许会当她是小孩子家闹脾气吧?
再者,董家男人都在外头做生意,家中上下如今都由庆姨娘操持,董老太太很需要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商贾之家,重利轻情,自古如此。
不过,自己与澹台浚的婚事,董慕妍倒真的无所谓。
这姻缘若不成,等攒够银子,她想趁机逃离这个禁锢之地,去江左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如何能攒些银子呢?这让她有些头疼……
虽然已经入秋,江左却依旧像夏季般和暖,阳光灿烂。两名男子策马前行,一阵风过,金色的树叶在头顶摇晃,彷佛震响了千万个金色的铃铛。
前方灌木丛中窜出一只野兔,马上的男子相继举起弓来,嗖嗖两下,箭如星殒,野兔应声倒地,打了个滚儿,倏地没了动静。
拉住缰绳,两名男子翻身下马,蹲下来查看野兔的情况。
“浚哥哥,是你射中的。”白衣男子年纪较轻,脸上一派爽朗的笑容,“箭上刻的是你的标记。”
青衣男子微微而笑,他稍微年长,神情之中亦是多了几分稳重。
他蹲子轻抚那野兔,原来野兔只是被射中兔耳一时痛得昏了过去,并未身亡,他取出随身的药来,将箭头拔去,才将药粉洒在兔耳上。
“浚哥哥,我一直奇怪,每次狩猎为何你从不杀生,只射它们的耳朵?”白衣男子好奇道:“你信佛?”
“只是不想徒增杀戮罢了,与信不信佛无关。”青衣男子答道。
“浚哥哥心善,却又热衷狩猎,”白衣男子犹自疑惑,“狩猎之中伤亡在所难免,似乎有些矛盾呢。”
“皇上喜欢狩猎,我终归要练习一二,以便做陪。”青衣男子道。
“原来如此。”白衣男子恍然大悟,“也难为你了,在朝为官,有些事情的确身不由己。”
野兔敷了药止了疼,醒过神来,哧的一声,直奔回灌木丛中去了。
青衣男子看着那毛绒绒的影子,双眸溢出些隐藏的喜悦。
“也并非是为了仕途,”他继续道:“你也知晓,我姨母贵为淑妃,在宫中不易,作为她唯一的外甥,也要襄助她一二。”
“听闻皇后娘娘过世后,皇上有意立淑妃娘娘为继后?”白衣男子道:“浚哥哥,澹台家这担子将来可要加重。”
“将来的事情哪里说得准呢,宫里还有娴妃娘娘也是受皇上器重的。”青衣男子隐约透出有些担忧的语气,“封不封后,倒在其次,只盼眼下娴妃娘娘与姨母能和睦吧。”
这青衣男子便是澹台浚,陪他狩猎的白衣少年自是董慕暄,两人在江左相熟之后常结伴同行,饮酒谈诗,论天下之事,十分投契。
澹台浚的姨母潘淑妃是昊帝跟前第一得意的宠妃,朝中传言成为继后有望。
然而裴娴妃与潘淑妃位分相当,家势更甚,另有一群老臣力主裴娴妃为继后,两派正争执不下,昊帝举棋不定,甚是头疼。
“浚哥哥……”董慕暄忽然忆起一事,顿了顿,犹豫地开口道:“那封家书,我已经写了。”
“哦?”澹台浚表情如常地道:“可有回信了?”
“倒还没有……”董慕暄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可我料想,这封信已经在家中引发了些动荡。”
“我动了退婚的念头,想来你家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澹台浚淡淡一笑。
“浚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问,”董慕暄斟酌着语句,“你缘何不愿结这门亲了?我大姊姊丧母之后甚是可怜,又病了一场,再被退婚,那真算得上雪上加霜啊……”
“之前见过你大姊姊两次,”澹台浚斟酌道:“彷佛,与我的性情不太相合。”
“怎么会?”董慕暄讶异,“我大姊姊生得美貌,行事也十分大方,与浚哥哥你很相配啊。”
“你大姊姊就像一颗璀璨夺目的珠宝,而我素来为人低调,只怕委屈了她。”澹台浚却道。
“委屈?”董慕暄听了更加狐疑,“我家只是商贾,说来反而配不上浚哥哥这样的士族大家吧?况且澹台家还是皇亲国戚。”
“你还年轻,”澹台浚委婉道:“有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退了这门亲事,对两家彼此都好。”
“是吗?”董慕暄越发不明白,“可大姊姊丢了颜面会无地自容的,若浚哥哥执意要如此,也得找个适当的理由,别让大姊姊太难堪才是。”
“一切只等回到京城,到你府上拜访再说。”澹台浚对他一笑,“放心,不会让你大姊姊失了颜面的。”
董慕暄凝眉,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道,自己问了,或许澹台浚也会避而不答。
这些日子,虽然他与澹台浚甚为投契,但对方心思深沉,非自己所能猜度。有时候分明对方在和蔼地笑着,他却总觉得那笑容意味深长。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吧。
江左有看不完的好景致,但一忆起回京之后要面对的重重麻烦事,纵是董慕暄这般爽朗的少年,也不由眉头微锁。
第二章 性子不相宜
董慕妍没想到董慕茜会主动到她房里来,而且还送来了一大堆新做的冬衣。
那些衣裳皆是霞红般的颜色,金线银线纵横交织,绣着牡丹花开的富贵图纹,搁在桌上,彷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三妹妹,”董慕妍有些愣怔,“这些料子似乎太华丽了,我穿太张扬了吧?”
“大姊姊生得美丽,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你。”董慕茜笑道。
“我平时在家也穿不了这么多,”董慕妍客气道:“妹妹还是自己留几件吧,毕竟姨娘还要替我做新的呢。”
董慕茜却道:“庆姨娘早就替慕丽做好冬装了,大姊姊不必等她。这些日子,我早瞧出来了,庆姨娘对姊姊你不太上心。”
原来,她的境遇这府里的人心知肚明,可惜唯一肯施予援手的只有董慕茜而已。
“多谢三妹妹了。”董慕妍感激道:“姊姊将来若有机会,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所以姊姊更该收下这些衣服,把自己打扮起来,”董慕茜道:“听闻澹台公子明日就回京了,到时候见他,也要穿得体面才是。”
“是怕我没了面子?”董慕妍浅笑道:“婚都准备要退了,这颜面早就没了,也不必刻意打扮给他看吧?”
“或许澹台公子见了大姊姊,舍不得这般美丽容颜,这婚就不退了。”董慕茜却道。
“怎么可能呢?”董慕妍只当她在讲笑话,“澹台公子不是看中慕丽了吗?”
“谁说他看中慕丽了?”董慕茜冷不防道出真相,“慕暄的家书我也看过了,上面只写着澹台公子有退婚的念头,却无一字提及他看中慕丽。”
“是吗?”董慕妍不禁意外,“可……二婶明明说……”
“我母亲因为铺子里的生意得倚靠大伯父,大伯父不在家,铺子皆靠庆姨娘的兄弟维持,所以对庆姨娘颇为畏惧,总想讨好她,更盼她在大伯父面前多替我们二房说些好话。”董慕茜忿忿地道:“我却见不得这些投机的小心思,不愿替她们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