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棻的爸爸跟他爸妈一样是大忙人,但邵一棻的妈妈常常在家,会带着他们两个背古文、背诗词,国小之前,他曾经天真认定邵一棻会是他未来的新娘。
直到国中那桩医疗纠纷案发生,他家变了,爸爸变了,妈妈也变了,连他也改变了……人越大懂得越多,开始有不同价值观,开始会用外在财富条件、社经地位去衡量一切。
越大他就越明白,原来他的邵一棻是标准名门千金,她的爸爸邵逸夫是身价百亿的大企业家,邵一棻是独生女,将来邵家的一切必然由邵一棻继承。
他渐渐明白他跟邵一棻之间有道隐形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渐渐明白,他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是多么见识狭隘与可笑。
后来他父亲从一个被人尊敬的名医变成天天酗酒的小诊所医师,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不再神彩飞扬、不再意气风发,而是像一盏油料即将燃尽的残灯,整个人死气沉沉。
孟辰阳看清了现实,再也不觉得自己配邵一棻绰绰有余了。
他清楚意识到,他跟邵一棻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
若要比喻,他们的差距约莫是千百个银河系吧……他们的距离,就算他能幸运搭上超光速飞行器,花尽一生光阴,他也不可能追上邵一棻。
孟辰阳觉得好挫败,他没有一天不是想着、努力着……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只是常常不用脑的邵一棻,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开心时来找他,她伤心时来找他,她为父亲不断外遇气愤难平时,他耐着性子在一旁,安静听邵一棻不顾形象的粗俗谩骂。
邵一棻会跟他分享所有喜怒哀乐,她为了气邵伯伯,决定休学去学做法式甜点,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任性地说,人生太苦了,她要做很多好吃的甜点,让人生不要那么苦。
邵一棻做出来的第一份失败甜点是提拉米苏,是他吃下去的。邵一棻的甜点店店名,是他帮忙想的……他把多年来无法言明的心思藏在店名里……邵一棻就是他的甜心。
邵一棻甜点店开业后的第一张订单,是他下的。邵一棻甜点店开幕,第一个进店的客人,是他招呼的。
那个不用脑的家伙,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邵一棻什么事都第一个跟他说,独独她……恋爱了、订婚了,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甜点店开幕那天,他大清早陪她张罗,忙进忙出的,忙到中午十二点多,季东文来甜点店,旁若无人的抱住邵一棻、牵了她的手。
看见那一幕瞬间,他觉得世界在自己面前碎裂了……
他无法处理突然爆发的巨大情绪,狠狠瞪了不顾周遭人眼光,亲昵拥抱、牵手的两人一眼后,不发一语地离开甜点店,那天季东文甚至没看到他。
整整两个月,他不肯接邵一棻电话、不去找她。
那两个月于他而言,是人间地狱,那两个月……是他的秘密。
孟辰阳整整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勉强安抚内心疯狂的暴躁,勉强说服自己,季东文是澄舍连锁饭店集团未来接班人、是个标准富二代,季东文年轻有为,比他更“配”得上邵一棻。
哪怕季东文白斩鸡的身材差他一大截,脸蛋差了他几分,脑袋肯定也不比他灵光……但人家才是货真价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光是与邵一棻门当户对这点,就甩了他好几百万里。
他不知道季东文能不能比他爱邵一棻、能不能比他疼邵一棻、能不能像他一样……眼睛不眨、毫不犹豫地愿意为邵一棻死?
无论如何,邵一棻看上季东文,收了他的订婚戒指,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花两个月时间,努力说服自己要放手、要若无其事、要继续当那个陪在邵一棻身边,听她说喜怒哀乐的毒舌男。
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他跟邵一棻这辈子也许就错过了吧。
可是意外接踵而至,他们莫名其妙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其实很想……非常想……就这么顺势得到邵一棻。
只是,不甘心偏要冒出来狂吼……他想要邵一棻的心,才不要同情!
贪心偏要冒出来跳脚……他不光要邵一棻的身体,他还贪求她的爱!
孟辰阳就这样在混乱的思绪里载浮载沉。
邵一棻开口打破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孟辰阳思绪很乱,根本说不出话,他正在跟自己蛮不讲理的不甘与贪心交战。
“孟辰阳,我想不通一个问题……”邵一棻又开口。
“想不通什么问题?”孟辰阳问。
“你要我跟你一起叫妈妈,可是不答应跟我结婚,为什么?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少一分,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季东文?”孟辰阳不答反问。
最近她也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越想就越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邵一棻只好老实承认,“虽然上次我们讨论过,但我想来想去,我对季东文真的没有你形容爱的那些感觉……”
孟辰阳很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揶揄。
“你果然不常用脑。小心喔,不常用脑,脑会用生锈回报你。”
“孟辰阳,我很认真在跟你讨论,你可不可以别动不动就取笑我?”
“好,我不取笑你。木头不管种在哪里,只能长成木头,就算费尽心思灌溉施肥,也不可能开出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孟、辰、阳!”邵一棻咬牙切齿喊他的名。
“好了、好了……我们别聊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快睡吧。”孟辰阳收起玩笑态度。
“可是我睡不着……”她说。
“好吧,你转过来,闭上眼睛,不要再瞪着天花板了。”
“你怎么知道我瞪着天花板?房间这么暗。”她有点讶异。
孟辰阳没回答,尽避房间没有开灯,但黑暗中仍有微光,以他对邵一棻的专注力,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瞪着天花板。
“别像个小孩子问东问西的,这样怎么睡得着?听话,你转过来,我哄你睡觉。”
邵一棻侧转过身子,与同样也侧转过身子的孟辰阳面对面。孟辰阳的手伸过来,轻轻拍抚她的背。
“眼睛闭上才能睡。”
孟辰阳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她只好听话地闭上眼睛,说了句,“孟辰阳,其实你的声音很好听……”
“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你到今天才发现我的声音好听?真是不简单。”
闭上眼睛,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体原来很疲累,孟辰阳的拍抚有种奇怪的魔力,能让她昏昏欲睡。
“孟辰阳,我想睡了……”她低喃。
“棻棻,跟你爸爸和解吧。”孟辰阳突然低声地说。
邵一棻的睡意,被那句话赶跑了一些,抱怨道:“你好多年没叫我棻棻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跟那个花心老头和解?我不要!”
孟辰阳沉默了几秒,幽幽说:“因为我很后悔没有跟我爸爸和解。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你以为时间很多……但其实我们能跟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非常有限。”
邵一棻安静思索了孟辰阳的话,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好,我听你的,小阳哥哥。”
“这才乖,你也很多年没喊我小阳哥哥了……”
“是你不准我喊的!你说小阳哥哥听起来像在喊小绵羊。”邵一棻嘟囔。
孟辰阳笑了笑,他拉近两人距离,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说:“好了,不准再说话,快点睡,明天要正常工作了。”
已经有点困了的邵一棻,忽然想起国小的时候,每年放寒暑假,孟辰阳天天往她家跑,妈妈规定他们天天要午睡,可是她常睡不着,就会耍赖缠着不甘愿的孟辰阳,要他背书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