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母亲也死了,守孝三年她成了大龄姑娘,媒人上门来提亲,见男方年岁相当,她也含羞带怯嫁了。
大概老天爷不想她太顺遂吧,波折连连,嫁入夫家的第一夜,据说准备考秀才的体弱丈夫却忽地吐她一身血,她错愕得说不出话,怔忡地看他咽下一口气,溘然而去。
人死了关她什么事,她才是最该两眼泪汪汪的人,初为人妇便成寡妇,她向谁哭诉?
谁知夫家更恶毒,一句“克夫”就将她休了,寡妇当不成却成了下堂妇,当晚被送回娘家。
为此她爹哭了三天,眼睛肿得睁不开,她发呆了一晚也就看开了,既然天不从人愿,那就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人不能跟天斗,但至少能顺其自然,想得太多是自寻麻烦。
“我没变,只是经历了生死,对人、对事的看法有些不同,你这双手没干过粗活,细皮女敕肉,难怪轻轻一拍就肿了。”她的手好小,没他手的一半大,纤指葱白、娇女敕细致,皮薄得透出丝丝血色。
苏明月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早年苏家富裕,她是坐看鸭子打架、闲绣雁鸟琢食,每天晃过来晃过去,就在花开花落、日出日落中过日子,养得娇花一般水灵灵的。
等到家道中落,靠着一手绣技也能过着不错的生活,绣娘的手都十分娇贵,不能粗、不能破皮、不能有厚辅,要光滑如丝、细似凝脂,这才能绣出好替端不刮伤绣布。
因此她有一双美如白玉的手,纤细如春笋,水润得像羊脂白玉,叫入看了忍“放开!”
他越来越过分了,都敢动手动脚了。
“我的手、你的手,粗糙和纤美。”很明显的对比,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笑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他的手有什么不对吗?有几道冻疮冻出来的裂痕、握刀切出来的伤疤,以及虎口处难看的厚茧,所以呢?
“富家千金和穷小子。”他指了她的手,黑眸带笑,再一比自己的手,眸中多了幽光。
闻言,她也笑了,却带着淡淡惆怅。“假千金、真猎户,从手纹中看出各有各的故事,月圆、月缺。”
好美的月。她在心里说着。
朦胧的雨仍然下着,然而晕开的墨色中隐约瞧见云后的月儿,忽隐忽现逗着人玩,像娇羞的姑娘躲着情郎。
赏月、赏月,赏的是心境。
心中有月,那月就半遮面,露出银盘脸,笑看人间痴儿——下着雨呢,赏什么月亮,傻!
眼中无月,那就找呗!调皮的月亮姑娘不露脸,咯咯咯地笑着找星星玩去,一闪一闪的星辉映着被云半掩半遮的明月,明天必是好天气。
“月牙儿……”望着她明亮双眸,卫海天差点要月兑口说出他不是真猎户,而是杀敌无数的镇北将军。
“嗯?”眨着眼,她笑靥如花。
“我是说你和你爹不必着急,你们家那件事我会帮你,不论事隔多久,事实终究是事实,不会因人心险恶而掩灭。”
他有人可以帮她査,这样父女俩省事多了。
苏明月眼儿一弯,露出洁白皓齿。“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言谢。”一开口,他微微懊恼,好像轻薄了人家,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顔,卫海天觉得胸口发热。
当年的事对她伤害很大吧?要是他不退婚,两人的孩子应该很大了,围着他俩喊爹娘……思及此,墨黑的眼瞳轻漾柔意。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的施以援手还是令人动容。”他的好是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的渗入。
“月牙儿,不许你对我客套,你……”若非他去从军,他们早是夫妻了。
“哈啾,哈——啾——”天呀!越来越冷了,她裙摆都被雨打湿了,贴着腿肚更冷了。
“含着这个。”卫海天从怀中取出一小片暗黄干扁的物体。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剥去外皮的树皮?
“你放入口中就晓得。”他笑着往她口里一放,自己也含上一片,喷喷喷地用牙齿啃。
“你别乱……啊!好辣,这是姜片。”辛呛味直冲鼻间,再呛入脑门,整个嘴巴是姜的辛辣味。
“这姜烤过又晒过,我们阴天下雨或冬雪寒冽都会带上几片,含在嘴里辣辣的,身体的冰凉会慢慢暖和起来。”有了它,士兵们就不会冷得直打颤,直喊“我快冻僵了,给我棉襖”。
受不了辛辣的苏明月本想吐掉,但是一听是他们行军打仗的救命物,她眉头皱得都连成线了。“热了。”
真的没那么冷了,感觉手脚暖呼呼,就是那味道……无法言喻,姜的精华全锁在小小的一片里,辣到流泪。
“是心热还是身子热?”他故意逗她。
“卫海天!”无耻。
“嘘,小声点,别让你爹听见。”他一指放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把人家女儿弄上屋顶这种事总不好解释,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见她仰头一望的错愕神情,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卫海天回过神时,他已经下去又上来,身边多了个以眼神“杀”他的小女人,他自个儿也很无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赏他的“明月”,白玉无瑕,小小的月牙儿是他眼中最柔和的月光,照着他的眼,揉进他的心,让他因杀戳而变硬的心慢慢柔软,多了一个她。
他动心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吧!
可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愿意承认深深恋慕着她,以前的他太卑微了,说不出那个字,所以他懦弱的逃了。
“你这无赖,真该让我爹狠狠揍你一顿。”
“下堂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再被人逮到她深夜与人“相会”,那她真要无地自容,找间尼姑庵剃光三千烦恼丝。
“你舍得?”他忍不住拧她鼻头。
“打死祸害替天行道。”她一瞪眼,瞳仁睁得好大。
闻言,他低笑。“我这黑不拉叽的样子也算祸害?”
卫海天的肤色很深,近乎蜂蜜色,也因此显得他的眼神炯炯有神、锐利深幽,彷佛白昼中出现一对深不可测的幽瞳,轻轻一睐便能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本朝以修长纤细为美,他则是阳刚健壮,不以文质彬彬取胜却别有一番男子气概,俊朗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气势。
夜幕下,就见墨瞳一闪,本在恼火的苏明月噗地笑出声。“不早了,让我下去吧!”
“赏月还没赏完呢。”他赏的“月”是眼前这轮明月,皎洁而明亮,散发令人心头一暖的淡雅光芒。
“可是我冷了呀,再不钻回被里取暖,明儿个这双手就没法穿针引线了。”她呵着手,表示纤纤十指要冻僵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微微的风吹动耳边细发,撩开女子的柔媚。
“月牙儿……我……”我可以抱着你吗?不等卫海天开口,苏明月一指往他胸口戳。“那个洞记得补好,我可不想屋外下雨、屋内也在滴水。”
他无奈,却又宠溺的点头。“是,苏大娘子。”
“别不情不愿,谁叫你半夜不睡来踩我家屋顶,自己做的就得自个儿承担。”她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没说不补洞呀,不过你要怎么向苏伯父解释我哪儿不去偏来修你屋子的瓦片?”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苏明月星眸灿亮,俏皮地一睇目。“年久失修。”
“嗯,好理由。”不就是年久失修吗?这一老一少,加上一个女人,谁也不是修缮的高手,还是需要真正的壮劳力,非他莫属。
“还杵着干么,下去……啊,好滑!”
小四发生的事再度上演,刚一起身的苏明月脚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