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苏明月脸色微变。“乔叔说得也有道理,我一个下堂妇的确不该插手太多的娘家事。”
她嫁过一回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并未圆房,但在世人眼中她已是一名人妇,夫家休离,回得也是娘家。
没有心眼的说她养父育弟、纯善至孝,反之,背地里说她言语刻薄,明着扛起生计,实则掌控苏家,一个无处可去的弃妇霸着娘家,趁弟媳未入门前当家主事,抢夺大权。
“苏大娘子别多想,我没旁的意思,只是不甘心三代基业毁于我这不肖子孙手中,想找人联手扳回一城,以告慰先人。”他真是恨呐!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啃其肉、吸其血,将失去的全要回来。
“我明白,你也是恨毒了吧!明明都是华服大宅,婢仆成群,谁知一转眼间变成布衣荆裙、门庭冷落,昔日的亲朋好友避之唯恐不及,少了见到财神爷般的热络。”时局时时新,人情薄如纸。
想到向人借钱的困窘,真如乔叔所言,闭门不见客、恶言相向,让他尝尽遭人白眼的心酸,“苏大娘子,你也不想看那个人继续骗人吧?用我们辛苦赚来的银子逍遥快活,把他绳之于法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银子拿不拿得回来是一回事,至少要出这口气!”
“我……”
意动的苏明月正想开口,她爹不高兴地冷着脸,抢先一步。
“那个人?你们指的是谁,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莫非是我认识的人?”苏东承看看女儿,又瞧了一眼面色心虚的乔叔,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爹……乔叔说得是许伯伯。”与其隐瞒,还不如开诚布公,免得哪天两人在街头遇上。
“他、他还敢来!”他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坑害他的人竟敢自投罗网,来到他的地头。
“爹,他用了另一个名字出现在谢大伯家,怕是别有目的。”虽是乔装过,白净的面庞多了胡子,但她一打照面就认出来了。
姓许的也看到她了,起先还没想起她是谁,怔了一下转过视线,一会儿神色有异地看了她许久,随后神情慌乱的碰碰身侧的男子,低语了几句便匆忙离去。
苏东承一听坐不住了。“他不会想故技重施,害老谢家吧!不行不行,我得和石头提一提。”
他作势要前往谢府,揭穿许男和其党羽的真面目,不让谢府和他一样身陷局里犹不自知,还替人找借口开月兑。
石头是鞋府家主谢连横的小名,和苏东承也算是幼年挚友,只是后来各自成家后显得疏远,谢夫人出声名门望族,是京城人氏,因此不太瞧得起小镇百姓,又与苏夫人不和,故而苏、谢两家渐行渐远,再无往来。
如今苏家今非昔比,更不会上谢府自取其辱,若非出现一个姓许的,苏东承绝不会踏入谢府一步。
“爹,我已托人提醒苏大伯,您就别费这腿脚。”苏明月不想父亲在那伙人面前露面,出声阻止。
“你找谁?”妥不妥当?
“隔壁的。”她不指明道姓,但明眼人一听就知是谁。
“卫家小子?”嗯,倒是可靠!
一听是卫海天,苏东承少了一见面时的剑拔弩张,眼中多了满意的笑意,当是自家子侄关爱。
“来了,苏伯父喊我吗?”
一道俐落的身子翻墙而入,三两步到了正堂,他也不用人招呼,倒了茶一饮而尽,如同回到家。
“臭小子,你是不是一直趴在墙头偷听,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苏东承老眼一眯,透着长者睿智。
眸光一闪的卫海天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话题一转。“月牙儿,我去送野味的那间酒楼的掌柜对你的绣品很感兴趣,他说他老丈人的生辰近了,想送座四扇四季屏风为寿礼,问你能不能在三个月内赶出来。”
“四季屏风?”应该不难。
“以梅、兰、竹、菊为主题,再绣上与之相呼应的鸟兽、睡狮、喜鹊、薮猫、蝶蜂,他不求鲜艳,但求素净,以静为主,又要感受到一丝的动,你做得到吗?”有要求才有进步,她要的是肯定,而非虚伪的吹捧。
苏明月美眸一亮,映着光彩。“可以。”
她以自己的绣技为荣,越是刁难越是真正识绣者,她用手中的绣线绣出奔放的流水、静谧的风。
“一幅百两,四幅绣屏四百两,绣布和绣线主家会准备,你只要绣成图即可。”裱装另有他人。
“四百两……”蜂眉一蹙。
“太低?”卫海天问。
她眉一跳。“不,是太高。”
突地,他低笑。“还有人嫌价钱高。”
她也笑,却笑得飘缈,“若在京城,也许我会相信有人出得起高价,可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四幅一套的屏风百两已经顶天了,多了要被嫌弃的。”
“你的绣工好,值得这个价码,若是这次绣品能令王掌柜满意的话,他想和你合作,将你的绣品推向京里的高门大户。”卖了绣品她就有钱,可以喘口气歇息,不用烦心老失志,幼弟失学。
闻言,她双目亮如星辰。“你不是寻我乐子?”
“当真。”比黄金还真。
“我有点不安。”似乎好运来得玄乎。
“我只是小猎户,可买不起你的绣品。”看出她眼底的怀疑,卫海天搬出暂用的身分。
苏明月樱唇浅扬。“我没想是你,但是你应该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吧?这才引起人家的注意。”
他顺着她话说:“是呀!费了很多口水,口干舌燥,赏杯清茶喝可以吗?”
“呵……整壶茶都快被你喝干了还喝,牛胃。”她取笑,但也正正经经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没你倒的好喝。”他捧起土胚杯放在嘴边,细细品尝,好像这是琼浆玉液,入口生津、甘甜润喉。
其实十文钱泡出的茶水能好到哪去?也就多了茶色,不过不同人泡的茶自是别有风味,叫人闻者清香。
玉颊晕红,她冷瞪一眼。“不都是茶,就你话多。”
“不一样,多了红袖添香。”唇畔微微-勾的卫海天漾着一丝笑意,小口轻啜。
她一啐,收起了茶壶不给喝。“当过兵的尽说浑话。”
他一笑,认同军营是荤素不忌的大染缸,纯朴的乡下傻小子入伍三年都成油条老兵。
“月牙儿,我没变坏。”变的是心境,而非人。
“你坏不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把我爹带坏就好,还有,不许偷偷给他买酒喝。”戒都戒不掉了还惯着他。
“光明正大就可以?”他反问。
苏明月一恼,不给他好脸色,转身入了灶房烧水。
“小子,眼招子往哪搁,没瞧见这里有人吗?”苏东承语气很冲,手往桌上一拍。
“苏伯父,月牙儿的绣品不输江南绣娘的珍品,找对门路推销出去,日后必成大家。”
她缺的是伯乐。
“先别提这事,你这么帮她是何居心?我闺女都嫁过一回了,我不想她再所托非人。”
这小子倒是不错,人模人样,眼神清正,就是有股叫人猜不透的深沉。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的卫海天顿了一下,也没法说出自己是什么感受,是心疼、是怜惜,是……想看她笑。
“她的婚姻不顺是我害的,我想做些什么弥补她,在我能力范围内希望她能重拾欢顔。”
“就这样?”苏东承略带失望。
“不然还能是怎样?”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就得返京覆命,他不会在凤阳镇久待,镇北将军府中还有双亲要奉养。
没得到心中想要的答覆,苏东承心中郁闷。
“苏老爷,那我们的事呢?要不要加紧脚步,把当年的事查得水落石出?”乔叔心里只想查明真相,是谁在背后害他众叛亲离、妻离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