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回酒楼旧地,店小二喜孜孜地收下足够的饭菜钱,再次整治出一桌满满的荤菜,这回不等斐然喊开动,深怕这些菜又再次长脚逃走的尚善闪电般地下筷,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拚命地往嘴里塞。
“慢点,慢着点……”斐然担心地边拍着她的背,边倒了碗汤给她,“又没人同你抢,你急什么?”
埋头苦吃的尚善腾不出时间搭理他,左手抄着五香牛肉片、右手抓着酱肘子,速度一点都没有慢下来。
“这些够不够?”他才只吃了一点,桌上的荤菜却转眼间就被她扫去了一大半,他很担心地看着她的小肚子,既想满足她的愿望又怕她再次吃撑。
忙碌不已的她只是点头点头再点头,高高兴兴地捧着一整只烤鸡大口猛啃。
就在此时,一道天外飞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肯定这些就够了?”
清冽的嗓音一入尚善的耳中,登时就让她吓掉了手中的烤鸡,她一骨碌地跳了起来,左顾右盼地看着四下,然后着急找地方躲的她,一溜烟地躲至斐然的身后。
“善儿。”她人才躲好没过片刻,搜捕她已有月余的师父大人,已翩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随着师父大人的脚步愈走愈近,深感不安的尚善一把拉开斐然的衣襟,整个人哆哆嗦嗦地躲进他的怀里把自个儿藏起来。
“你想对她做什么?”为了她害怕的模样,斐然虽不知来者何人,仍是保护性地将她护在怀里。
清罡真人直接忽略了一副母鸡护鸡崽样的斐然,朝露出个小脑袋的尚善勾勾手指。
“过来。”
尚善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抖了抖,而后在斐然诧愕的目光下,不敢违背师命地离开了温暖的避风港。
“善善?”斐然皱眉地看她就像个犯错的孩子,压低了脑袋站在原地等候发落的可怜样。
清罡的一双冷眸,先是扫过那犹如狂风过境的饭桌,再落至桌边啃了几口的那只烤鸡上,接着伸手就将它拿了过来。
尚善见状,猛地飞扑上前,两手紧紧抱住他的右脚,“师父我错了,您别抢我的鸡……”
“呵呵,破戒开荤?”
尚善声音里都带上了满满的哭意,“师父,那是我生命中的曙光、我人生中的希望,您千千万万别从我身边夺走它……”
“回观。”
“我的鸡……我的肉……”想到又要再次回到茹素的地狱里,顿觉日月无光的尚善,悲伤得忍不住放声哭号,“我的命根子啊——”
惊天动地的哭嚷声一出口,令人声鼎沸的吵杂大街倏地变得寂然无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止住脚步,循声看向客栈内正僵持着的三人。
当下清罡额上的青筋齐齐直跳,就连站在一旁的斐然,也讪讪地以指刮着面颊,打心底觉得这情况实在有点丢人……
“回观后为师再找你算。”清罡扔去手上的烤鸡,弯身提拎起犹赖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小徒弟。
“慢着。”斐然一个闪身就挡在店门口,“把她留下。”在他这个正牌魂主的面前,说带走就带走?没门。
“你是何人?”不过是个相级初阶而已……清罡真人并没把这个拦路人放在心上。
“她的魂主。”斐然两眼紧盯着早已哭花了脸的尚善。
清罡颇意外地打量起他,片刻过后,他抬起一掌,拿出张黄符往斐然的额上贴去,“既是如此,那你也一道来吧。”
“什——”斐然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一片片快速划曳过的光景。
咆哮的风声、层叠起伏的崇山峻岭、飞快流动的云朵……好像在很远处,还有尚善呜咽的哭声……
斐然感觉自个儿的身子,就像枚在狂风中飘飘荡荡的秋叶,全然不受己身的控制,也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昏昏沉沉的他好像睡了很久,又彷佛都一直清醒着,神智和知觉彷佛都被揉成了一团软呼呼的棉花,混搅在一块儿,令他怎么也没法分辨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待到他醒来时,首先听见的,就是尚善的哭声。
“善善!”他脑际昏沉地自冰冷的地上跃起,然后就被周遭的环境给怔站在原地。
眼下他所身处的地方,是片广阔得吓人的演武广场,广场边上的白玉石阶上方,耸立着殿檐翘角都深入云端的庞大宫殿。那慑人心魄的建筑,像只通体发黑的巨龙,就这么盘卧在山脊之上,洁白的云朵,还时不时地像尾活泼的鱼儿飘过他的脚边……
斐然在回过神后,按着尚善的哭声,飞快地拾阶而上,刚冲进其中一座大殿,就见着了那个孤零零跪坐在地板上,边哭还边揉眼睛的尚善。
“呜呜呜……我没错……”一回来就很没志气被师父手中的竹板吓哭的她,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一迳赖在地上用泪水洗地板。
“嗯?”端坐在极悟堂上的清罡真人,懒懒地看着自家死不悔悟的小劣徒。
尚善哀哀切切地继续表演,“我才不想要得道成仙,我也不想再当什么道姑了……”
清罡轻啜了一口香茗,任凭她哭得再惨再可怜,根本就不吃她的那套。
丙然没过多久,体力不继的尚善哭不下去了,她抹了抹脸,一改柔弱讨人同情的可怜神态,转而愤愤地问着自家师父大人。
“成仙到底有什么好?我就是不修口、不修心,也不修道,我就偏要赖在人间里做我的普通凡人不成吗?”
“普渡众生。”清罡淡淡应着。
“那是和尚才干的事好不?”
“造福世人。”
“那您叫师公师祖他们去造福个世人给我瞧瞧先。”当他骗三岁小孩啊?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个师祖,成日只会种花赏鸟闲着当米虫?还造福世人呢?太看得起他们了吧?
“登上极乐。”清罡不受她的影响,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尚善据理力争,“极乐真要有那么好,那师公师祖他们还会上去逛个一圈后就又下来了?难道您忘了他们是怎么说上面的吗?”
旁听许久的斐然,听到这里忍不住要插嘴。
“他们说了什么?”他实在很好奇,在修道成仙后,成仙之人究竟是去了什么样的仙境之处。
尚善两手一摊,还刻意模仿着师祖们的语气,以一副唾弃的口吻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然他们怎么会逛一逛就又打道回府了?
“……”
清罡搁下手中的茶盏,“说完了?”
斐然二话不说地挡在尚善的面前。
“阁下还有事?”在他的地盘上,竟敢护着他的小徒弟?
“确实有事。”斐然扬起头,义正辞严地先一步进行控诉,“在你对她兴师问罪前,我倒想先问问你,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她是个女孩子你们懂不懂?”
“喔?”清罡没想到还有人真敢对他兴师。
斐然将怨言一古脑地倒出,“这么小的孩子,你让她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还有,你们是怎么教养她的?素日里满口粗话就算了,她若是撒泼打滚起来,连市井里的乞儿姿势都没她那么专业!”
“所以?”
斐然揽过尚善小小的身子,“她是个未出嫁的闺女儿,女儿家就该娇养、该呵疼、该宝贝,你们不能再这么胡乱地养着她了。”
尚善猛然转过身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壮士,你说得太对了!”七月半的鸭子啊,最蠢的那一只就是他。
斐然微绯着脸,不禁有点小得意,“可不是?”
“所以日后我会为你上三炷香的。”
“啊?”什么意思?
此时坐在位上的清罡真人,两眉一挑、双手一拍,一整叠的黄符便从他的袖中飘出,顿时绽放出璀璨刺眼的阵阵金光,而后腾空漫天飞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