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了杯茶,让他喝下润润喉、顺顺气,他才接着道:“你立刻就能决定卖掉雅昶小集,向其他牧场蒐购骏马……这么巨大又艰难的决定,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做得出来的。”
“所以你相信我是李昶妮,不是柳初真了?”他提起这件事,也莫名地令她的情绪沉重起来。
他凝望着她,眼神里有着挣扎,他该说些什么表明自己的立场,却是痛苦到说不出来。
李昶妮懂了,不再逼他开口承认这个,因为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为什么他接受了之后,她反而觉得更难受,有种窒息般的不适感?
她和他有一样的害怕吗?怕自己突然消失?还是她来到这时代后受的委屈,终于有人看到了,所以被传统观念束缚的她终于被松开,因而感到辛酸?
“那你爱的是李昶妮,还是柳初真?”她幽幽的问,觉得某种情绪就要倾泄而出。
“我爱的是你,不管你是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么直截了当的答案,让李昶妮落下了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感动、或许是释怀,但更多更多的,是他的话有效地抚慰了她,她在这时代生活的辛苦,他看到了。
“我以为在这个大男人主义的社会里,不可能听得到这句话。”她摇着头,但泪却止不住。
武聿擎伸手拭去她几滴滑落的泪,觉得热烫的水珠渗入了他的心,似乎连他也能感受到她窒息般的痛苦。
“我不懂你说的大男人主义。”他现在已经很能接受她的现代词汇,只是不解。
“就是认为事事以男人为主,男人都是对的,女人不能比男人强,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白痴观念。”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居然跟一个古人在讨论这个?
李昶妮噗哧一笑,梨花带泪的笑,特别动人。
“在这个时代,无论我做得再好,都得不到尊重。我本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会认同我的才能,想不到你却为了无聊的面子问题,特地跑来质问我,把我对你付出的心力视而不见,甚至弃如敝屣。”
她叹了口气,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阐述自己与这时代的格格不入。“在我那个世界,男人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女人可以做一样的事、男女有一样的地位,通常能力不会因为性别而被质疑。”
武聿擎沉默了许久,等她尽情发泄完了,才迟疑地问出这个他最忧虑的问题。“你想回你的世界吗?”
“老实说,你为了雅昶小集来质问我、责骂我的那天,我真的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方法。”她眼中闪烁着丧气与逃避,这两种负面的情绪激荡交织着,她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它们消失。“可是当见到你在我面前吐血倒下的那一刻时,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在你身边,没有因为离去而不能亲自陪着你、照顾你。所以你问我想回去吗……这答案取决于你。”
“不要走,不要走!”武聿擎几乎是低声吼着,这也让他的胸口一痛,闷哼了一声。
李昶妮急忙安抚他,“你别激动,慢慢说。”
武聿擎花了一段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才虚弱地握着她的手,极为哀伤,却也极为诚恳道:“我会尽量去了解你所说的……什么男女平等。或许短时间内我无法做到,但我会学着去做,你不要走,好吗?”
他难得示弱,或许真是病昏头了,也或许是他真的爱她至深,宁愿丢弃任何大男人的坚持,也要换取她留下。这么虚弱的他,让她好心疼,她宁可看他神采飞扬地乘于马上,也不愿见他委靡不振地恳求。
他是武聿擎啊!天下第一牧场的场主,能驯服最难驯的野马、能养出最出色的牛羊,曾几何时会为了一个女人伤神忧心?
李昶妮满月复的委屈,突然间全消散了。在这个时代,有多少男人能像他这样提得起放得下,愿意面对自己的弱点,也愿意将一个曾被众人视为傻子的女人捧在手掌心上,尊重她的心情?
一切都想通了,她突地俯,“记不记得,你曾质疑我的专业,而我立下誓言要你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回去?”深深地凝视着他,她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你吞回去了吗?”
武聿擎即便脑袋昏昏沉沉,也懂她的意思,不禁苦涩地一笑。“我确实吞回去了。”
她盯着他柔柔地笑着,美目中闪烁的晶莹光芒几乎让他迷醉。
接着,她钻进他的被窝里,与他头靠着头,手牵着手。
“睡吧!明天起来,你一定会看到我还在这里。”
第8章(1)
距离交出三千战马的期限还有十数日,牧场里的马师几乎全动了起来,每天驯马、教马,忙得不亦乐乎,唯有负伤的武聿擎在那乾瞪眼,没办法亲自在场监督。
他猎回来的马儿们情况如何了?有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马师们驯马还顺利吗?牧场先前被人下毒,死了太多牲畜,元气大伤,现在怎么撑下去?还有,他的爱妻,习不习惯牧场的生活环境?
烦恼的事情太多,他根本不可能躺在床上静养,只不过妻子三申五令要他好好休息,他只能压下满心的烦闷,先关在房间里。
但要他乖个一天还可以,两、三天过去,他就受不了了。
趁着这天妻子不在房里,似乎连小晴都带走了,大概不会太快回来,武聿擎便趁这个空档,偷偷骑马来到了草场,想监看驯马师们驯马。
一旁的秦阅不经意瞄到了个人影站在草场边,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应该乖乖躺在床上的场主,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
但当他揉揉眼睛再次细看——嘿!真是脸色还苍白的场主站在那儿,还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教育”那些马师的样子。
秦阅差点当场失声叫出来,急忙唤来一旁的小孟子,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看小孟子连忙去办事了,自个儿才赶快走到武聿擎身旁。
“场主!这……牧场风大,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吹不得风,你该在屋里休息的,怎么跑出来了?”
“少罗唆!”武聿擎瞪了他一眼,“我是场主,还需要你来说教?”
“但你的伤势……”
“我的伤势又怎么了?这里我最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独断地做了决定。他身为场主,哪还需要听别人说些什么?除了……
“所以我说的就不算数了?”
一个淡然的女声由他身后传来,差点让他吓得跳起来。
“你……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武聿擎硬是面无表情地扯谎。“所以我才会起床看看,不是故意乱走。”
“哦?你找我找到草场上来了?你认为我会来看马师们驯马?”李昶妮对他蹩脚的谎言感到啼笑皆非。
“当然。”他睁眼说瞎话。
“你觉得我该不该顺便教教那些马师驯马的技巧,或者在他们做不好的时候吼他们两句,再上去示范一下?”她一句话说破他的心思。
武聿擎十分了不起的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羞愧的表情,仍是脸色严肃正经八百地道:“这倒不需要,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
一旁听到这对话的秦阅和小孟子,全憋笑憋到肚子痛。这场主该说是傻,还是太会装蒜?居然在那鬼扯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不过他们当然没笨到站在原地看戏,早闪得远远的,否则等会儿一个不小心当真笑出来,等场主伤好了,大概就要换他们养伤了。
“武大场主!你再掰嘛!明明是偷跑出来还不承认?我看我再不来,你就上去把那驯马师从马上给揪下来,自己上马了!”她横了他一眼,却没办法真对他生气。她很明白,在这危急存亡之秋,要他成天待在房里,他肯定是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