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怡然低声说:“你不管管?”
黎子蔚回答道:“管了就是认了。”
“可、可我怎么看他都是你弟弟啊。”黎家的基因很强,从黎老爷子到黎宗壹一代,再到黎子蔚这一代,每个人都有七分像,就算长相相似不能证明什么,但黎宗三的信、贴身玉佩,这些是不可能凭空捏造的。
“我爹抛妻弃子,我对他可没什么感情,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陌生人的孩子当然也是陌生人,是,孩子无辜,但我娘也是无辜的,她不该那样没日没夜被打。
“你想想,一个男人整天赌博,回到家就打老婆,吼儿子,欠了一债务就跑了,让赌场的人上门拿走房契,让母子流落街头……这样的一个男人死了,然后希望大儿子照顾外头小儿子,你觉得有道理吗?”
呃,好像没有,仔细想想,她爹也是跟个青楼姊儿跑了,现在如果她岀现一个小妹妹,还望姊姊能照顾她,自己一定不会高兴的。
人跟人之间靠的应该是感情,而不是血缘。
她前世采访过一个新闻案件就是这样,一个中年妇女爱心做很大,捐钱给各种慈善单位,也会发起各种爱心活动,是公认的好人好事代表,但她却不管自己的爸爸,让爸爸在医院占床当老赖皮,后来被收容入赡养中心,然后社福单位起诉她,要求她负起赡养责任。
她说不要,原因是爸爸从小家暴她,她说:“我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他打得皮开肉绽过,从有记忆就一直被打,打到我十四岁逃家为止。”
那个太太这样说的时候,可以明显看见,一个五十几岁的人讲起四十年前的事情,还泪流满面,甚至痛苦得全身发抖。
有人求子不得,有人生了孩子却不配为父母。
子蔚很少说起以前的事情,但他身上有很多疤痕,从头顶到脚底板都有,一痕一痕,她也想过他是不是受虐,她想问却问不出口,也不敢继续想下去,这是第一次他亲口证实小时候的确常常挨打。
十赌九输,赌博的人哪有心情好的时候,在外头不如意,回家就打老婆跟小孩出气,最后还害得他们无家可归。
黎子蔚对黎宗三没有感情,又怎么会对他留下的孩子有感情?而且黎子还才七八岁,不到单独住的年纪,他们要是留下来,就得跟庄氏这主母一起住,那不呕死庄氏了。
邵怡然悄悄拉住他的手,没遭遇过这种事情,没人可以说他狠心,如果黎家有人要圣母,可以,自当圣母,但是不要责怪他们夫妻。
林姨娘跪了下来,黎子还想拉母亲起来,人小却拉不动,十分愤怒,但也不说出“娘,我们走”这种话。
倪氏见了心中发笑,气什么呢,还不是假骨气,想求人又端着架子,真好笑。
黎老爷子转向黎子蔚,“你看怎么样?”
邵怡然心想,这不是让黎子蔚为难吗,他不留,是当哥哥的狠心;但他要留,这个家又没他说话的分。
黎子蔚道:“既然是父亲在外面的儿子,我这长子不好不管,但我也是寄居黎家,实在处理不来,不如我给他们五百两银子,请大管家帮他们买个宅子,几个下人,以后彼此当亲戚来往就好。在京城,六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二两,五百两很够用了,可以让黎子还甚至是他的孩子,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邵怡然心想,这样倒是可以,既不会让人说无情也不会给黎家添麻烦,否则留下黎子还,天天在庄氏面前晃来晃去,那不是给庄氏添堵吗?丈夫打人,还得替丈夫照顾外面生的儿子,光想就觉得生气。
“大少爷、大少爷,”林姨娘跪着爬过来,“求求大少爷把子还收在身边吧,大少爷现在有出息,让子还也会读写字,将来一起给黎家争光,三爷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丙然,不提三老爷还好,一提三老爷,黎子蔚脸色一沉,正想说什么,黎宗二却道——
“蔚哥儿怎能这样说,就算你爹不争气,但弟弟总归是弟弟,还是收在身边好好教导,这才是正理。”
邵怡然气道:“二伯父既然这样想,不如自己教这孩子吧。”
黎宗二叫了起来,“怎么关我的事呢。”
“那您又何必出主意?”
黎宗二噎住了,恼羞成怒,“蔚哥儿,你看看,你媳妇就是这样对长辈的。”
“您不用挤对,我现在不是以侄媳妇的身分说话,我现在是黎夫人,东瑞朝规定,先论朝廷,后论伦常,我丈夫是七品官,您该称我一声夫人,还得跟我行礼,这才对。”
黎宗二气得脸色通红,但邵怡然端出官夫人架子,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转向自己的爹,“爹,我们黎家又不缺一个人,您就让子还住下来吧,宗三小时候很乖的,儿子也常常想起他,爹,难道您都不想的吗?”
第十二章 富泰郡主找上门(1)
最后,在黎老爷子的不忍心中,黎子还跟林姨娘还是留了下来,母子俩梳洗妥当后,去庄氏的春暖阁磕了头。
林姨娘是妾室,黎子还未满十岁,按照规矩,是该跟主母住。
透过苏嬷嬷的打听,邵怡然知道庄氏当下就给了林姨娘一个玉镯子,给了黎子还一个大荷包。
而珠老姨娘知道儿子死了,很悲伤,当场就哭了,但见到又多一个孙儿,却也欣喜,说眼神一直放在黎子还身上,舍不得移开。
庄氏很平静,开了后面两个房间给他们母子,安排丫头嬷嬷照顾,一切行礼如仪,没有情绪起伏,黎子还跟林姨娘退下后还吃了一些点心,然后漱洗上床睡了,不到一刻钟就发岀鼾声,睡得很熟。
黎子蔚听到母亲没被影响,稍稍放心。
回了屋,邵怡然放松下来,这才想起一件怪事,“一个买来的丫头,怎会知道这些大宅规矩?在厅上还会自称姨娘,她没有伺候过主母,居然知道要去磕头?”
黎子蔚听她一提,也皱起眉,“你是说,有人教过她这个?”
“她的出现也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我也这么觉得。”黎子蔚沉吟,“病到死,然后让姨娘儿子回来认祖归宗,这不是黎宗三的个性,他非常爱自己,一旦倒下,肯定马上回黎家哭求要治病,绝对不会眼睁睁看自己病死的。”
可要说冒充,又不可能,黎子还的鼻子和黎家人长得很像,且他有黎宗三的书信、玉佩,还能说起黎宗三小时候的故事,他不可能是冒充的,但也因此他们面临了一个问题——
三房没老爷,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所以他们夫妻得照顾黎子还,
邵怡然忽然觉得头很大,她现在可能是全世界最懂黎子蔚的人了,黎宗三对大儿子不好,如今却要大儿子帮忙照顾外头生的小儿子,而黎子蔚外面有男人,于是她这个老婆得帮忙照顾小叔……
咦咦咦?咦咦咦?
邵怡然模模自己的胸口,居然不发热,她不生气了?
之前每次讲起黎子蔚沉溺小倌馆,她都会很生气,胸口剧烈起伏,常常在脑海中狂揍黎子蔚,幻想着今天一定要跟他提离婚,不能让他脚踏两条船这样好过,可是刚刚居然没这种冲动了……
自己接受了这种畸形的相处?好像不是,现在就算黎子蔚想碰她,她也不想跟他有亲密接触,感觉不卫生。
那是自己对黎子蔚爱情消蚀?好像是……
对了,她这几天睡得不错,虽然之前大受折磨,身体还没胖回来,神色也还是很憔悴,但已经能一觉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