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女儿替家里挣了五十两的银子,烟氏近来越发觉得女儿不说话则已,一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最终,母女当然是去了摊子,各自叫了一碗香香的鲜肉馄饨汤,放开腮帮子的吃喝。
烟氏不相信自己连汤都喝光了,曾几何时她能这样自由自在的吃东西,不用顾忌别人,有多久没这样过了?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能自己挣钱,想花钱的时候有银子使,她有些明白女儿所谓的对自己好是什么意思了。盛踏雪不知她娘的心里已经又蜕变了一番,等母女俩经过那日她买白斩鸡的摊子,看着没什么生意的摊子,她忽然灵光一现——
她想到鸡肉上桌那天,她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了。
鸡啊,白斩鸡、熏鸡……各式各样令人垂涎的鸡!
她前世是半饥半饿的长大的,后来懂得调香之后,对煮食也算得上一把好手,食材本身天然的味道加上中药材及香料,加成后的风味更加迷人,好吃得都会咬掉舌头。
只要她下厨,几乎都能得到赞美,前世奚府要宴客时,更指定要她出马,说客人定会喜欢她的料理。
当时,她以为自己被看重,还沾沾自喜过,但是,她不也像一种可以炫耀的工具?
“咳,姑娘,在下复姓闻人,不姓姬。”一道冷静却带笑的嗓音,把思绪飞至天外的她带回了现实。
第六章 公子讨鸡吃(1)
“啊?”她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娘也没提醒她,还有那些什么鸡的她以为只是在心里想,不料却宣之于口,还让人听去了。
盛踏雪脸蛋爆红,一下尴尬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闻人复看着她两颊爬上两朵红晕,脸上没有了前辈子最后见面时的愁苦和怨愤,他轻轻的笑了,眼中有什么东西极深极深的隐去了。
盛踏雪用力瞪大眼睛,想找回一点气势,切,看人出糗有必要笑得这么风华绝代吗?太没同理心了!
在她眼前的是张剑眉星目、明丽至极的脸,看着十六七岁年纪,好似在笑,可综合她做了两世人的直觉,这个有着可媲美潘安脸蛋的少年并不好相与,眼角眉梢的冷冽证明他并不习惯笑脸迎人。
少年一身的墨黑,黑得发亮的杭绸长衫,腰间系一块镂空的灵芝鹿蹲踞墨色玉佩,就连穿的鞋也是银丝穿线的云纹墨色靴子。
整个人就像一滴渗入朗朗乾坤的黑色墨汁,格格不入,而他浑身上下只有手里拄着的拐杖是浅淡的颜色。
她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她和爹娘被撵出盛府时,在杂货铺的门口,牛车上的她见过他,他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即便只一眼,就这么烙在脑海里。
他的身边跟着宛如参天大树般的男人,应该是他的侍卫,感觉他们一靠近,三尺以内的人全部自动净空。
也难怪,这大个子长相实在太过凶恶,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被吃了那样,可在她看来,他有双非常澄澈的眼睛,通常这不会是坏人。
发现盛踏雪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温故不自在的绷起了脸,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是对他微微一笑,笑得他倏然红了脸。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闻人复不喜欢她的视线在别人身上停留太久。
“我们素不相识,我不问你来历,你又何必问我姓名?”
她在铜镜里看过自己的容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一世的她居然和上一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蛋。
十三岁的她,两世面貌都不出众,面黄肌痩不说,身子也还没长开,横看竖看就是个矮不隆冬的小丫头,再加上一身的粗衣,任谁一看也知道出身不会太好。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单纯到近乎愚蠢的人了,人不要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靠近自己来搭话的,就是对自己有好感。
没错,她的防卫心变得重了。
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任何来路不明的人士她都要再三掂量过滤。
尤其是像眼前的少年一看就出身不凡,不是她能招惹的人。
“闻人复,在下从京城迁居来此,想请教两位,小切村该往哪里走?”对于盛踏雪宛如刺猬的态度,他没有摆出丝毫不悦的神情,而是极具耐心的发问。
原先也被温故给吓得怔住的烟氏看着彬彬有礼的闻人复,再反过来看看自己不懂礼貌的女儿,是她疏忽了,她过去从来没有注意过女儿和他人的应对进退,往后这些都得设法拾回来才可以。
她向前一步,拍了拍女儿的手。“小五,你这孩子太失礼了!”
闻人复眼睛亮了亮。
小五吗……她这一世行五?
烟氏的目光看向闻人复主仆的身后,好几辆青布大马车井然有序的候在路边。“我们也住小切村,正要返家,公子跟着我们就是了。”
“那就有劳大娘了。”
烟氏对闻人复的感觉极好,富贵人家的子弟向来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这般客气待人的还真是少见。
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气度斐然,绝对是人中龙凤,怎么会想住到小村子来?且他身边还带着侍卫,这问路什么的应该由下人来问吧,怎么还劳动到主子呢?
烟氏怎么都想不透。
“既然要劳烦大娘指路,不如一同以车代步?”他一派温文尔雅。
“我们家不远,出了镇子也就几步路……那就有劳公子了。”烟氏本来还想推辞的,可眼光一触及闻人复唇畔的微笑,话语内容也变了……
美色啊,误人!
母女俩上了闻人复的马车,闻人复则是扶着温故的手也上车了。
盛踏雪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神挪开。
方才走向马车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他有只脚的行动不是那么方便,早先见到他时也拄着拐杖,怕自己不经意的眼神伤了他,轻轻撇开了眼。
烟氏只是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都说世上没有完人,果然是真的。
老天爷给了你太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也总要收一点什么回去,可惜了,这么个俊俏的哥儿。
既然不好到处乱看,盛踏雪索性闭起眼,她昨夜忙过了子时才歇下,今早又几乎是天明即起,招呼客人时也精神紧绷着,这一闭上眼,才发现眼皮沉得要命,没多久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竟打起了盹来。
闻人复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有些险象环生,不知何时会摔下座位,恨不得和烟氏交换位子,由他看护她。
幸好烟氏很快也注意到了,将盛踏雪挪靠到她的身上,闻人复这才撇开眼光。
由镇上到小切村搭马车并不久,很快就到盛家门口,盛踏雪真正睡沉也就那小片刻,马车一停止摇晃她便醒了过来,叫都不用人家叫。
“多谢公子载了我们母女一程。”烟氏简单致谢,便下了车。
“多谢大娘替我家车夫指路。”闻人复笑意清浅。
虽然他只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但是那魅惑的神态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艳色,就连烟氏这样有了年纪的妇人,一颗心都莫名乱跳。
闻人复一点都不在乎他对他人造成的影响,他的目光移到了还在揉眼睛的盛踏雪身上。她反应过来,清澈的眼透着一丝窘迫,虽然窘迫,目光仍不偏不移的与他直视。
他脸上没有表情,可她感觉得到,他那一丝不可见的恼怒。
她做了什么吗?还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他恼了,才冷了脸?
他等着,等到她移开了眼神。
闻人复会恼怒,是因为盛踏雪只当他是个提供便车的陌生人,可他的确是,不然,他还想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