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找着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懂二嫂口中的“伴”是什么意思。
赵之寒推着婴儿车,身旁伴着那个人在公园缓缓步行,不时地倾耳聆听对方所表达的一言一语,即便是很家常的琐事,也会认真回应。
那时候的他,一身冷意消融,不若记忆中那个高冷难近的男神,那一步、一步,走的彷如人生路,相依相陪。
因此赵之荷不会将她定义于“妻子”,也不是“情人”,那太世俗。
他们没有名分,也不须世俗的任何定义,就只是单纯地,彼此为伴。
他们看起来,如此契合,完全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所以她没有不识趣地打扰,就只是隔着距离远远观望。
说来好笑,在这之前,她谈过三次恋爱,如今回想起来,谈的不是爱,而是年少的风花雪月,一分手就什么感觉都没了,不曾上心,也没什么好忘却。
而这个,她甚至不曾与他交往,却在她心上,留下最深刻的痕迹,让她领略,何谓忤然。
就情感面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生平第一场“初恋”。
但是爱,不一定要纳入怀中,两个人的喜欢,是爱情,一个人的喜欢,也是爱情。
只不过,两个人的爱情,要承担的是双方的悲喜,一个人的爱情,只要承担她自己的情绪就够,只要她承担得来,安静地,不打扰任何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场一个人的恋爱,她谈了很久,没有人发现,独自品尝着爱情里的酸、甜、苦,辣,一个人会心微笑,也一个人酸楚落泪。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独处的机会却不多,而她会悄悄地,将这些属于他的有限记忆,点滴收藏在心中,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反复回味。
第一年,他的妹妹嫁给她二哥,婚宴会场外的短暂接蚀,一见钟情,芳心怦然。
后来,听闻他与寡嫂不伦产子,那时的她并不确定,背负这样的社会眼光与道德压力,他真的能幸福吗?
她与二嫂同去探视产妇,他一直都侍在一旁,悉心照拂,不曾稍离。那个初生的小男娃好像他,那眉眼、那清秀五官、那灵动讨喜的模样……她抱着瞧着,也跟着心房酸软。
再来年,他向赵之荷介绍一位名医,据说医术医德兼备,手术纪录几乎完胜,院长很是推崇,他们家讨论过后,决定动手术,为她这双腿再做点努力。
从入院、手术、到出院,院方关照有加,院长美其名是赵家姻亲,但说穿了,卖的是赵之寒的情面,而赵之寒会费心安排,也不见得是待她有多上心。
而是妹妹嫁入余家,她好,赵之荷也会好。
但是单就这样的爱屋及乌,她已经很知足。
勤于复健,终见成效,她已能离开轮椅行走,之后或许还会更好,但——无论她能走多远,也无法走到他身边,只能隔着这样的距离,遥望。
一年、又一年,他身边始终是那个人,不曾动摇心念。
有一年,忘了是谁起意,中秋约在江晚照家中烤肉聚餐。
青椒烤完了,她进屋去拿,行经客厅时,不觉放缓步伐,侧眸望去。
赵之寒背靠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身畔的江晚照倚着他。螓首枕在他肩侧,凝神细瞧,“不对,这里要这样针……咦,小舞,你需要什么吗?”
“青椒。我看到了。”说是这样说,步伐还是移不开。“你、你在干么?”
她的眼睛一定坏掉了!
赵之寒对上她错愕的目光,淡回:“学十字绣。”
很明显,有眼睛都看得到好吗?问题是——
“你学十字绣干么?”
那种拈针刺绣、温婉贤淑的形象套在他身上,超违和的!
“这样我接急件单的时候,他就可以帮我了。”江晚照代回,把经手就是数千万生意的经理级人物当成女红小帮手差遣,说得超理所当然。
然后那个女红小帮手还点了一头,表示认同。
“……”她默默到厨房,洗她的青椒。
“不对啦,你这里又转错针了……欸,你学习能力退步了喔。”以前明明学什么都快,忍不住合理怪疑——“你在扮猪吃老虎呴?”
赵之寒侧首,与肩畔秀容对视数秒,微微扯唇,唇心似有若无地拂掠芳唇——“我什么都不用扮也能吃。”
“……”居然反驳不了。“你再讲,明天就等着吃红萝卜!”最极致的反击,也只剩这个了。
丙然,男人默默转回头,低头继续绣。
这大概是世上最讨厌吃红萝卜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脸埋在他肩窝,耸着肩膀无声偷笑。
眼睛有些许刺痛,她收回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热,专注将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总有些雾里看花,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温和眉目、那放松姿态,原来他也可以像个单纯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设防,在这个女人身边,领受不曾有过的宁静喜乐。
那样的宁馨契合,温存氛围,只要不瞎,都看得见。
他们如此相爱,如此相惜。
她终于明白,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让他拥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与他,正如此刻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她爱他最好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中,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完满。
当晩,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里她起来喝水,看见起居室还有灯光,缓步走近。江晚照在灯下研究食谱,而那个男人,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留意到门口的她,对方仰眸望来,“还没睡?”
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未及思索,话已飘出唇畔:“你很幸运。”能得到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眷爱。
江晚照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睇视眼上沉睡的男人,指尖温存拂掠发梢,眸光柔浅。“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没有人,有资格批判他人的选择,赵之寒会选择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不配、不该,她还是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他所认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给不了,只有江晚照能给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选择。
只要他所选择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为她,那样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回来,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几年来,投入最多人力与成本,很受好评的建案,兄长为她预留了一户,就在他楼下。
若在以前,她或许会搬,但是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道占据在心房许久的身影,只能往心底更深处藏。
一天翻开杂志,看见一则他的专访。
他在介绍建案特点时,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对家所构筑的蓝图,既然是家,就没有成本的考虑,没有预算的上限,它必须是我给家人最安全的堡垒,我用这样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发现国内无障碍设施的设计,对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会过度留意这部分,但因为身边有亲友曾经长年的不良于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许我们应该再更善待他们一些。
听见他说这些话,填了内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记过她的,不是毫无意义的路人甲,这样就够了。
又过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外遇到刚回来的赵之寒,不晓得为什么,那时一股子冲动,便月兑口而出——“我喜欢你。”
他一顿,偏首望向她。
她万分感激,他愿意停下来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转头就走,她曾目击同大楼的芳邻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