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片刻,道∶“的确,我刚开始注意到你,是因为新鲜有趣,但我不会因为新鲜便让一个女子睡在我床上。要印证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花时间长久相处——”
“要多久?三年?五年?编写书籍是浩大工程,要跋山涉水,要去危险的地方,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我早都计划好了,无法挪出几年给你。”带着对彼此的美好记忆在此分别,不是比最终不欢而散更好吗?
“连几年也不行?”他要的不只是几年,他想要全部的她啊!“你的计划中,难道容不下一个爱你的男人?”
爱你的男人……她的心被一股柔情掐住,轻声道∶“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排过命盘,说我命格既阴且邪,必须当成男孩来抚育,才能平安长大,所以我自幼穿男装;他还说我命中注定无姻缘,我以为我这一生……是不会有夫婿的。”
“命格既阴且邪,说的倒像是我。不过我是为人既阴且邪,不必排命盘也知道。”他自嘲,逗笑了她。“如果我陪你云游天下,你愿意一面写你的书,一面观察我的心意有几分真吗?”
她惊讶。“你愿意陪我?”
“不行吗?你总要有个人帮你携带纸笔、扛行李包袱吧?或许你想的是离开数年后再回来,若我心意不变,你便接纳我;但我不放心你只身远赴异地,再者,我一定会很想你的。”他微笑,略显腼腆。“以我的个性,想你时一定会追去,你终究摆月兑不了我的。”
她讶异而感动。他对她难分难舍,愿意陪她完成心愿,他是如此珍惜她,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梦,但她仍有最后的疑虑。
“若是我答应了你,我们即刻出发,走到半路,你发现阿卫倒在路边,身边有一碗我写的方子所熬的药,你会怎么办?”
“你对阿卫——”他闻言错愕,惊疑不定。
“我没有,但被我这么一说,你还能心无芥蒂地跟我上路吗?”
他的反应刺痛了她,但她不想自伤自怜,只想了解他为何多疑至此?
“在我对你下药之前,你就怀疑我,打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又怎会真心喜欢我这个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一直对我有疑心?”她低声问∶“我不能成为你信任的第四个人吗?”
“你没做错什么,我相信你。”见她怀疑地望来,他苦笑。“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是我……我一直无法……相信别人。我家人过世后,除了师父和阿卫,我谁也不信。”他欲言又止,想对她倾诉,话到口边就是说不出来。
她安慰地握住他手,他反手紧握住她,凝聚了半晌勇气,才低声道∶“我的家人,是我害死的。”
她愕然,他续道∶“那一年,我十岁,当时常有许多叔叔伯伯来家中拜访我爹,我不知道他们是我爹昔日的盗贼同伙,只觉得我爹在他们来访时,总是小心翼翼,小心得像是恐惧。其中有个人,每回都会带许多糕饼糖果,装在小布囊里给我,我因此很喜欢那位伯伯,他名叫李昆……”
她讶了声,想起曾见他在儿时的房中将好几个布囊斩碎,想起他不吃糕饼……
“他对我很好,还会陪我玩,陪我捉迷藏,问我家中有哪些地方好躲。我平日和弟弟玩耍,宅子里有哪些地方好躲,我一清二楚,包括我爹挖来放黄金的地窖,我以为这位李伯伯是好人,便全都告诉了他。”
他咬牙切齿。“那天,李昆那群人又来找我爹,跟我爹吵起来,他们离去前,李昆把我拉到角落,说他买了一些我绝对没吃过的好吃糕饼,要我半夜到后门去,他会在那里等我,把糕饼给我。当晚,我去了,就为了几块糕饼,我打开后门,引狼入室,害我双亲与弟弟死于非命……”
他俊颜扭曲,痛苦而羞愧。“他们就在我面前,将我弟弟开膛破肚……”他说不下去了,目眶殷红,挺拔身躯绷得像要断掉的弦。
邝灵说不出话,也不知能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紧抱住他。
原来,这就是伤痛的真相,他对人的信任早已支离破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是自责吧?但那不是他的错啊,是那批恶人残忍地利用了他的天真。
“那些人早就在对你家动歪脑筋,就算你没去替他们开门,他们仍会想到别的法子进屋的。”她试图安慰他。
“我知道,但终究是我去开了门,让他们杀害我全家,这是我永远的罪过,到现在,我仍会在梦里听到两个弟弟的哭声……”他语气平静,但嗓音很痛。
她只能竭力抱紧他,用自己的温柔抚慰他的哀痛,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她轻声道∶“陆大哥,我为你和你的家人难过,但我无法接受,你因此不相信我。倘若因为我对你下药,导致你怀疑我,我没话说,可我不想因为你曾被那些恶人欺骗,就替那些人背他们的罪过,承受你永远的不信任。我不能和这样的你在一起……”她轻轻放开他。
“你要离开我?”他的心沉入谷底。
“暂时不会。我想陪着你,让你渐渐信任我,但你不信任我的老毛病要是发作了,我会逃的,不会让你再打我一掌或弄断我哪只手臂。”
“你若是因为怕我而逃开,我不怪你。”
“我不怕你,我只担心你因为疑心病太重,哪天误伤了我,因此后悔莫及,深深自责。你心上的枷锁太重了,我不想也变成锁住你的一副。”她微微扁嘴,神色俏皮。“除非你觉得杀了我也无所谓,那我还是早点逃走为妙。”
“你对我而言,绝对不是无所谓。”他握紧她的手,终于安了心。
“那你当我是什么?”
“你是……我爱的女子。”
她星眸乍亮,力持镇定,但又羞又喜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了,惹得他莞尔。他拥她入怀,低声问∶“那,我是你爱的男人吗?”
埋在他肩头的烫红小脸,极轻极缓也极坚定地点了头。
他无声微笑,心满意足而感激,感激她愿给他弥补的机会;她虽动心,却不盲目投入,她不会逆来顺受,全然包容他,放纵他内心的阴影壮大,她选了一条能让他们更安稳长远的路。
她明明也想与他长久厮守吧?因此为两人的关系做这番长久的打算,她怎会以为他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是她如此聪颖与善解人意,令他心折。
他轻轻放开她,她脸蛋仍旧绯红,两人相视微笑。
邝灵正欲开口,忽见两名家仆匆匆走来,她轻拉陆歌岩衣袖,他望向家仆。
而她双手无声伸入衣袋,退出来时,指尖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灰粉。她神色若无其事,与他一同望着家仆走近。
一名家仆道∶“陆公子,孙二爷请你到大厅去,有急事相商。”
“我这就过去。”陆歌岩扶邝灵下了栏杆,她双手搭在他手上,灰粉都印在他手背上,但他浑然不觉。
“陆公子,孙二爷特地嘱咐过,此事关系重大,只能请你一个人过去。”
陆歌岩迟疑了下。他已肯定孙二在暗中搞鬼,若与邝灵分开,他如何保护她?
邝灵却道∶“大哥,你和他们去吧!”
“我不能留下你一人——”
“没事的,这宅子里唯有你与孙爷会武,一般人还伤不了我,你放心吧!”
见她笃定,陆歌岩稍感安心。他去见孙二,孙二便没机会对她下手,而姨娘不懂武功,再说以邝灵的聪明伶俐,姨娘根本动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