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夫年纪虽轻,却相当聪颖,处事圆滑,性情也宽厚温柔,并不拿异样眼光看她;那位仙去的邝神医想必是一位仁慈善良的老人,才能教养出这样美好的少年吧?
“邝公子,牡丹姊姊到底是生什么病啊?”一名丫头好奇地问。
牡丹闻言脸红,邝灵神色自若地道∶“是妇人病。我虽是大夫,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说。牡丹姊姊和我清楚就够了。”
“就是嘛,小丫头多嘴多舌,乱问什么?”牡丹轻斥,瞧向邝灵,轻叹道∶“唉,邝公子要是能在我们这里住久一点,该有多好啊!”
“就是啊!”丫头们纷纷附和。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平日生病,连看大夫的钱都舍不得花,没想到这位神医的徒弟愿意为她们看诊,他待她们不但亲切,还免收诊金,她们自然盼望他多盘桓些时日。
“我对李老爷的病束手无策,只好给各位看病,聊以弥补;这两天李老爷暗示我该走人,想想我也是该走了,怎么好意思继续待下去?”邝灵苦笑,表情要有多惭愧就有多惭愧。
“你别急着走嘛!说不定你多住几天,会想出治我们老爷的法子,我们老爷最近有事心烦,对你有点不客气,可他不是真要赶你的。”
“喔?他在心烦什么?”邝灵故作讶异。
“因为我们老爷年轻时结了不少仇家,现在其中一个找上门来,他可伤脑筋了,跟总管商量后,派人给对方送去千两的黄金白银,要与对方谈和呢!”
“送去这么一大笔钱,对方想必欣然接受,不计较了。”但他怀疑那个男人是黄金白银能收买的。
“是啊,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要?不过,要是那人不收,我们老爷也不该意外。”
“怎么说?”
“我们老爷当初杀了对方全家,干了这种缺德事,哪能指望人家轻易原谅?”丫头们已经将邝灵当作自己人,说起主人家的秘辛毫不避讳。
“那人似乎是姓陆吧,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他下山一年,杀了十多个仇人,其中有一个躲在村子里,他找到对方,还以村民藏匿此人为理由,把全村人宰得一干二净,连孩子也不放过呢!”
“好可怕啊!他要是找来,会不会连我们这些丫头都杀?”
“那可难说,反正老爷有的是银子,一千两不行,那就送三千两、五千两,只要能保命,花多少银两都值得。”
“那些派去送钱的人,这两天也该有回音了——”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喧哗起来。
“怎么啦?”喧闹是从偏厅传来的,丫头们纷纷走出书房察看。
外头喧哗声忽大忽小,叫嚷声中充满惊惧和恐慌,李老爷震怒的咆哮远远传来,宛如野兽临死前的绝望嚎叫。
邝灵悠闲啜茶。他猜,是送银两的那批人回来了。
那批人名为家仆,实为李老爷豢养的绿林豪客;不过陆公子也非吃斋念佛的居士,一方暗怀鬼胎,一方手段狠辣,两方交手,最好是两败俱伤,死光光。
“免得我多费手脚。”他咕哝,啜着浓香的茶,清亮黑眸似弦月满足弯起,赞叹道∶“啊,真好喝。”
不多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总管领人出现在书房门口,望向邝灵。
“邝公子,我们老爷有请。”
总管领着邝灵往偏厅走,两位家仆尾随其后。
邝灵道∶“请问,老爷找我什么事?”
“有人受伤了,老爷请你过去看看。”
“不知是府上哪位受伤?”
“是老爷前阵子派出去的家仆。”
丙然。他嘴角微弯。“伤在何处?”
“你过去看了,自然知道。”总管冷冰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邝灵便不再问,两位家仆跟在他背后,三人的阵仗,像是怕他这个大夫逃走似的。好不容易混进来,他怎会逃?
来到偏厅,就见李老爷坐在厅内,脸色铁青,李家六姨太坐在他身边,泪涟涟地面无人色,似乎吓坏了。她年方二十,是青楼名妓出身,相貌美艳,此时梨花带雨,模样娇弱可怜。
地上有一滩血迹,却不见伤者。
总管问道∶“老爷,童老三呢?”
李老爷没回答,却道∶“邝世佷,请坐。”连唤了两声,邝灵都没反应,因他一见到六姨太便目不转楮,看得六姨太很不自在。
总管咳嗽一声。“邝大夫,老爷正在等你呢!”这小子不要命了,敢这么盯着老爷最宠爱的小妾,依老爷脾气,说不定等等就给剜出两颗眼珠。
邝灵这才回神,向李老爷一揖。“李世伯,小佷打扰了。”
“好说好说,你又在给那些丫头看病了?”李老爷没动怒,却露出半个月来最和善的脸色。
“是,”邝灵瞧着地上的血迹。“总管说有人受伤,那人——”
“死了。我刚让人抬下去了。”李老爷满面阴云,望着邝灵。
“实不相瞒,我当年做过一件错事,对方要来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只想保全一家老小,就派家仆送银两过去,求他高抬贵手。没想到我派去二十人,被他杀了十九个……”其实银两只是幌子,他吩咐家仆假意与对方谈判,乘机痛下杀手、除掉对方,怎知却失败了。
陆歌岩、陆歌岩——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男人,就要找上门来了,他怎能坐以待毙?他需要有人替他拖延,可自家人当然不能推出去送死,想来想去,就是这个非亲非故的废物大夫了。
“第二十人被他斩断一条臂膀,他让这人带口信回来给我……”
“老爷,别说了,好可怕呀……”六姨太以帕掩面,娇声轻泣。
“不怕不怕,没事的。”李老爷赶紧安抚心肝宝贝,转向邝灵道∶“总之,带讯的失血太多,把口信带到就死了。”
“啊?!”邝灵配合地露出震惊担忧的神色。“那您要如何是好?”
“这就是我找你前来的原因啊,邝大夫,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
“据说我那位仇家陆公子受了伤,我是希望你能帮他疗伤——”
李老爷还没说完,总管已经听出他的用意,暗暗吃惊。老爷莫非要把邝灵拿去挡那男人的剑,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这不是太缺德了吗?他张口欲言,瞧见主子阴狠的神色,话又缩回去。
这孩子虽不是神医,也不是蠢人,不会答应吧……
“小佷乐意之至!”邝灵诚恳道∶“小佷未能治愈您的病,一直好生歉疚,既然有用得着小佷之处,小佷自当竭力以赴。”
李老爷张着嘴,合不上。他是想让这小子当替死鬼没错,可他陷阱都还没挖好,这小子就迫不及待跳进来,这人是傻的吗?“你真的愿意留下?”
“是啊!”邝灵诚心诚意地点头。
“但我得带着全家走……”
“当然,您与这位陆公子有仇,先避开也是好的,以免你们双方见了面吵骂,我要为陆公子疗伤也不便。我是要治伤的大夫,想来陆公子应该不会为难我。不知他何时到来?”他怀疑那位陆公子有这么好说话,不过他没别的选择,届时就见招拆招吧!
“……根据家仆带回的口信,他这两天就会到。”天真!李老爷猛然悲从中来,他怎么会找这个蠢才看病?难怪病治不好。
“好,我就在此等候陆公子。我虽然医术普通,但对待人处事倒是颇有心得,说不定能说得陆公子愿意与您化敌为友呢!请您放心,一切都交给我。”邝灵笑道,那无城府的单纯笑颜,任何有点良知的人见了,都会不忍他掉入这狠毒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