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要不到几个村落里探听探听,日后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载人,马车的速度远比牛车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个人头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钱,马车一趟可以载十几个人,能来回载上数趟,肯定比现在挣得多。”
徐皎月这样一说,车夫眼睛发亮。
对啊,怎么没想到?这姑娘脑袋清楚,居然能想到这个,转头望向她,突然觉得她眉眼长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来还挺脑眼的。
当!李阿贵赠正评五点。
徐皎月扬眉一哂,望向远方。
马车来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几个人坐得起马车?因此刚进村立刻有人围上来。
“月月发财啦,竟雇起马车?”王和笑着和徐皎月说话。
他是村长的小儿子,胖嘟嘟的,走起路来外八字,一摇一摆的像肥鸭子,他是村里头最喜欢徐皎月的,因为他老觉得他们是同款人。
他的体型和徐皎月的胎记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长儿子和秀才女儿,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两人都读过几年书、认不少字,脑袋也都够清楚……重点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很适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亲,可徐秀才态度很奇怪,不说好、也不说不,就是拖着。
娘说,徐秀才大约想等考上人后,再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可……容易吗?自徐谦考上秀才到现在已经九年,至今还没半点着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该看破寻个正经差事儿赚钱养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现在还靠媳妇、女儿那手绣活养着。
徐皎月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贵物儿,不是逢年过节没人舍得买,若非如此,怎会有小孩为了那么点甜味儿跑去捅蜂窝,每年都闹出村童被螯得满头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这糖给村长。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气,接过袋子。“还真的发财啦。”
“哪能呢,接了绣活儿,老板娘给我订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顾良多,就当报恩啦。”
两人说着话,围上来的村童越来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点了里面个头最大的东东,“你把糖糕分派给大家,得公平,可不许偏心哦。”
东东扬眉,说,“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着跑。
这时,系统响个不停。当!王和赠正评五点。、当!东东赠正评三点、当!虎子赠正评两点……
迎着阳光,徐皎月笑容灿烂,亮得车夫、王和别不开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女乃女乃要是知道你花钱买糖,肯定又要讨一顿好打。”
徐皎月扬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给的吗?”
她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
肥手往她额头一戳。“又拿我当挡箭牌。”
这些年,她凡有一点意外收入,总借着他的手往家里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欢徐皎月,这倒没啥不好,他本来就喜欢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让家人过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儿?
自徐皓日死后,她过得比奴婢还不如,亏她还成天笑嘻嘻像无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颗心是怎么长的,这么宽。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来当挡箭牌再合适不过。”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样是胖子,王和跟赌坊那位,简直是天差地别。
“就你敢拿我身材开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丑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开心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还是用笑容掩盖哀愁?”
他问得她微怔,徐皎月沉默,转开头避开这话题,却看见小雪怯怯地跟在马车旁。
这丫头有了后娘,亲爹成后爹,人憨憨的,身子瘦括括的,一看就晓得平日里没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儿。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从车厢里再拿出一份糖和两颗包子。“收着,慢慢吃,以后肚子饿就悄悄来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
徐皎月模模她的头,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还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这样,王和叹道:“你要是不反对,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两聘金,说不准徐女乃女乃会同意咱们的婚事。”他很想帮她月兑离徐家。
看着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当然知道,婚姻这种事图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图一世平安、生活顺遂。
模样差点的,就靠勤勉、劳力,靠个有福气的肚皮,好换得一个举案齐眉。
模样好的,或许还能盼来珠翠环绕、锦衣玉食,图谋个好前程,而她这种人……想要一世顺遂,怕也是奢望。
眼下,她只想尽力弥补,把家里被她踩出来的破坑儿给填补起来。
“别了,又不是没试过。终是我犯下错误,自该亲自收拾。”
“皓日的死不是你的错,当时你才多大?把罪过算在你头上,不公平。”
“人生哪来的公平?人生就是喜中带泪,泪中带笑,笑中带悲,悲中带喜,喜悲同存、笑泪互转的过程罢了。行了,时间不早,我得快点回去,不多说啦。”
挥挥手,徐皎月跳上马车。
看着她的背影,善良的王和心头酸酸的,真想多帮她一些。
马车到家门口,车夫大哥帮徐皎月把东西卸下,皎月多付一百文车资,又赢得五点正评,一袋糖、一包糕、一百文钱,让她收获不少正评,可是……看向安静的徐家……
深吸气,每回进这扇家门,她都必须鼓足勇气。
把笑容高高安上,再吸吐几回,推开大门,她将买回来的东西搬进厅里。
听见动静,姜氏和徐陈氏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满屋子东西,瞠大眼睛。
下一刻,徐陈氏冲上前,举起手啪啪啪往徐皎月身上打了十几下,一面打一面骂咧咧。
“我让你乱花钱、我让你慷慨、你这讨债鬼……”
前面几句还算清楚,勉强算是为她的粗暴行径做出解释,可后来的,就不知道在骂啥了,然而重点不是骂啥,而是揍人。因为钱丢了、心肝疼,就算家里需要东西,也得先把银子交到她手上,她再来进行分配。
可经验丰富的徐皎月明白,钱进到徐陈氏兜里哪还有吐出来的分,弟弟们正在长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点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着徐陈氏的无影手,一面瞄着站在房门口的娘亲,她眼里的冷漠,让她如兜头被冰水给泼了。
自从哥死后,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猪肉,她不顾热痛的双臂和脸颊,反倒笑弯两道眉毛,拉住徐陈氏的手说:“女乃女乃别急,等我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再打吧。”
真不知心脏是要多强大,才能面对一张想把自己给撕了的狰狞脸庞,还笑得那样张扬?
徐皎月的话让徐陈氏歇了手。
还有剩?这桌上、地下的……她哪来的钱?
吵声打断正在写文章的徐闵谦,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满脸不耐问:“怎么回事,月月,你又惹祸?”
连问都没问,一开口就认定是她惹祸?
微微的心酸漾起,两个弟弟从爹身后冒出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这就是她极力想要弥补的家人哪。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没事,是女乃女乃误会。”
从怀里掏出银票和碎银子放在桌上,加上点力气,让笑脸继续维持在脸上。徐皎月讨好地说着,“爹想参加乡试,今年乡试在汾县举办,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银子,我便接下绣屏活儿,东家付给我两百五十两。我想爹出门前,身子得好好养养,乡试比府院考试更辛苦,这才多买些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