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好一句问话,问得他答不出话来。昨夜的事,他欠她,意味着从今而后,他将从随从变成奴隶,再也摆月兑不了她的折磨……
早知如此,昨夜就该克制。怪谁呢?只怪他定力不够。
薛瑜忽然大笑起来,生平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笑,把所有的苦楚都倾泄而出,甚至呕出他的心。
“瑜,就算我嫁给别人了,也照样可以跟你在一起——”朱媺娖依偎着他,道出惊世骇俗的话语。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厌恶感自胸内涌出,彷佛宫变之日,他在皇城下看到的腐烂屍体……难以置信,这个一向让他如痴如醉的女子,居然会引发他这样的感觉。
“瑜,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
他该怎么回答?告诉她自己此刻的真实感受吗?
侧目间,他发现卧榻上一抹微红,沾在他长衫的底端,他顿时明白那是什么,心间怦然一颤,涌上无限忏悔。
的确,她把初夜给了他,就算强迫他做一万件不情愿的事,身为有担当的男子,亦不能拒绝。谁让他一时忍耐不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
忆起那些在黑暗中的辗转激荡,那纤弱难承的娇体,他不由得再度脸红心跳,面对她,突生怜惜。
或许她说得对,无论她嫁给了谁,但最最宝贵的一刻是献给他的,仅仅如此,就足够了。
“瑜,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朱媺娖攀上他的肩,凑到他的耳边,吹气如兰。
他终究点头。
“那张藏宝图是该让她拿出来的时候了,把它做为我的新婚礼物。”她语气强硬。
他很明白她在说什么,虽然迟疑,却只能照办。
为了讨她的欢心,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他就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亦不可饶恕……
楚若水抬眸,看到薛瑜朝自己走来。
假如他神态异常,或许他已经察觉昨夜是她,然而此刻的他一如往昔,显然她注定要失望了。
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悲哀。
这一切能怪谁呢?谁让她害羞地不敢言明真相?谁让她昨夜没有拒绝……
这样的局面其实很好啊,对他而言,圆满了与长平公主的爱情,对她,而是一份纪念。
她决定把这场风花雪月当作毕生的秘密,永藏心底,不再提起。
或许,多年以后偶尔拿出来回忆片刻,感慨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无法得到的人,如此而已。
“若水,你怎么了,脸色不好。”薛瑜伫立,终究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一如既往地微笑,温婉答道:“恐怕昨夜没睡好吧。”
他怔了怔,“昨夜”这个词让他有些尴尬,一时无言。
“薛大哥,我想……回扬州一趟。”她忽然提出。
“为何?”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想给爹娘扫扫墓……”她撒谎了,战乱使故乡变得面目全非,爹娘葬在哪里,她根本已找不到。其实,她只想逃避。
原以为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然而这一刻才体会,伪装是如此难受,她实在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好,我陪你去。”
他的回答让她愕然。“不……薛大哥,你京中事忙,不必……”离开本就是想躲避他,如此一来,反倒多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岂不令她更加痛苦?
他涩笑,坦言答道:“其实,不单纯是为了陪你,只是想离京而已。”
“为何?”她不解。
“长平……要出阁了。”抿唇缄默之后,他终于回答。
“公主她……”这个消息让她傻了,“舍得你?”
本以为经过昨夜之后,他会更主动地替自己争取爱情,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为什么?他真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
“她一向最舍得的,就是我。”薛瑜的笑容益发苦涩,“其他诸如公主名位、荣华富贵,都是她的命根子。”
这算欺骗她的谎言吗?曾几何时,媺娖在他的心目中竟如此不堪?然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夸张,事实上,就是如此。
“若水,让我跟你一道去扬州吧,我不想留在京城,看着她大婚……”语调低沉,似在恳求,实为倾诉。
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自己惟一可以倾吐的朋友,竟是要利用的敌人。
原来他一直如此寂寞,这段痴心的爱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送上孤立的绝境,完全不似最初幻想的那般美丽。
望着他的眼睛,楚若水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完全解读他的内心,理解他的悲苦。
“好。”她答道,“那就有劳薛大哥了。”
为什么要心软?本该远远避开他,为何又要给自己找麻烦?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暗恋,纵使被毒花的藤蔓缠结肢体,明知这样下去无法自救,亦甘愿沉沦……
第5章(1)
扬州,楚若水的故乡,多年未见,面目全非,却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薛瑜特意租借一艘画舫,顺着江流而下,供她沿途欣赏美景。
此时才下过淅沥小雨,只见两岸烟树迷离,一轮圆日淡淡挂在天与水的交界处,四周的光亮皆是雾蒙蒙的,让她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坐在船头,她怔怔望着远方。
“在看什么呢?”薛瑜踱至她身旁,笑道。
“应该问我,在想什么。”她莞尔地答。
这些日子与他一道南下,朝夕相处,她终于又可以找回从前那个从容自若的自己,不会一对着他就脸红心跳。
既然决意把那晚的一切收纳心底,她就要学会忘记。楚若水发现,原来自己是擅长伪装的高手。
或者,她终于学会认命,不再多做非份之想。
“那么,你在想什么呢?”他索性随着她的话问。
“我的名字。”她答。
“名字?”
“对,若水。从前我不知道为何爹娘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现在终于懂了。原来,扬州的水是这般美丽,温婉清澈,爹娘一定是想让我做一个水一般的女子吧?”
经历了万般坎坷,她才懂得,原来世间惟有水是可以永恒的,因为它消于形,逝无声,却能跨越万千险阻,坚比磐石。
像水一般的女子,并非柔弱的女子,只是更易在世间生存。
“令尊令堂的确是睿智之人。”薛瑜点头道。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样跟他闲聊,离开京城,没了朱媺娖的监视,他们终于可以恢复从前无话不谈的友谊,变得恬静从容相对。
坐在这画舫上,看着江水涓涓从身边流过,彷佛所有的烦结与抑郁,都被瞬间带走,整颗心剔透通明。
回扬州,看来回来是回对了……
“公子,夫人,午膳做好了。”正思忖着,船家忽然上前道。
夫人?是在称呼她吗?楚若水不禁脸红。
也难怪,这一路上与薛瑜同行,并不避男女之嫌,在旁人眼中,不是兄妹,便是夫妻。不过,这船家为何不猜前者,偏偏直呼她夫人?
“呵,做了些什么好吃的?”薛瑜看她一眼,并不澄清两人的身份,似乎觉得如此也颇为有趣,露出微笑。
“这船上也没别的,就煮了些鱼羹。”船家端上两只硕大瓷碗,“公子与夫人将就着用吧,等到了前面小镇,再替两位买些酒菜。”
“鱼羹已很好了。”楚若水将碗接过来,垂眸道。
这鱼羹现捞现做,与岸上所贩相比,别有一股清新宜人的滋味。一入口中,霎时生津。
“真好吃——”楚若水赞道,“已经好多年,没尝到这样的鱼羹了。”
记得当年随义父征战时,路过某处水乡,得遇此种滋味。此后大起大落,经历几番动荡,虽也品过宫皇御食,但终究难忘此类天然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