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身份……薛大哥是如何对你说的?”思绪混乱的楚若水,此刻惟一想到的,却是这个问题。
假如薛瑜早就与长平公主无话不说,那么,他们是否联手一起欺骗她?
“他倒是对你不错,一直保守秘密,只说你是他在战乱中收留的一个汉女。”
朱媺娖的回答让她稍稍心安。
殊不知,没有继续往她心上捅刀子,是因为在朱媺娖的计划中,还没到完全暴露真相的时刻。
“公主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日后打算如何与若水相处?”到了这个局面,她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倒也没什么,”朱媺娖冷冷地笑,“咱们可以继续同住薛府,不过,你可要小心,本宫脾气不太好,而且很粗心,说不定日后还会不小心弄坏你的东西。至于咱们的薛公子,女孩子的私事又何必去烦他?他只需操心他的大事就好。”
这番刺耳话语,楚若水终于听明白了。长平公主就是要继续明里暗里折磨她,而且,还不让薛大哥知道。
“公主还不如向清廷告发我的身份,岂不省事?”咬着唇,她逼自己将起伏的情绪压抑心底。
“你当我傻了吗?”朱媺娖轻哼,“如此一来,你的薛大哥会怪我多嘴。况且,若是清廷大发慈悲,也恢复你静天公主的封号,与我一样享受平等的礼遇,岂不让你捡了个大便宜?我就是要让你留在这儿,继续隐姓埋名,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真没想到,长平公主那张甜美面孔下,却埋藏着如此险恶的心肠。从前,她可怜对方失去了一条胳膊,处处体谅退让;此刻却发现,再多的补偿大概也换不来对方的善意相待。
那她为何还要傻傻的在此忍受一切?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然而,抚心自问,她真的舍得离开薛大哥吗?这世上,她惟一牵挂的男子是他,就算受再多委屈,每天能看到他的笑容,她便知足了。
再说天地之间,何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你怎么能这么说?”薛瑜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媺娖,那张得意的脸庞流露出胜利的笑意,在他眼中却削减了美丽。
“放心,没把你供出来。”她努嘴,“你还是可以继续当她善良贴心的薛大哥。”
“好端端的,为何生事?”薛瑜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劝说,女子之间的纠纷从来不是男子可以平息的。
“这样岂不更好?”朱媺娖笑道,“如此你便可趁机安慰她,得到她更多的信任和好感,早日套出藏宝图所在。”
倘若他真是歹毒之人,应该会称赞她聪明吧?但此刻的他心中如蚁咬噬,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知道和她多说无益,此时他只想尽快找到那个黯然神伤的女子,就算无法给予任何慰藉,默默站在她身边也好。而这一切,与藏宝图无关。
终于,他看到她了。
她不在常在的花荫下,而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些什么,一脸平静,彷佛不曾沾染泪痕。或许,她希望假借忙碌来忘却伤心。
“薛大哥,”楚若水无意中抬眸,看到他伫立门前,温婉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干什么?”薛瑜进门走向她,佯装好奇地问,“怎么忽然对下厨有了兴致?”
“早就想做一碗鲜卉羹,可惜园里的花儿迟迟未开,今天终于能如愿了。”她揭开锅盖,轻轻搅拌,一股清香窜入薛瑜的鼻尖。
“是用鲜花熬成的粥吗?”他诧异问道,“我倒不曾听说,世上竟有这样的粥。”
“别忘了,我家本是种花的,关于花卉之事,自然比别人知晓得多些。”楚若水轻舀半杓粥汤,递到薛瑜面前,“来,先尝一尝。”
不尝则已,一入口,大为惊艳,这粥与平素喝到的任何羹汤皆不同,非甜非咸,只有微酸的味道,却能在味蕾中刺激出千万种感觉,让人霎时心旷神怡,浮想翩然……
“好喝吗?”楚若水紧张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花?”他望着飘在米汤之上的白色花瓣,如清莲浮水,无瑕可爱。
她迟疑片刻,笑道:“这个叫在水一方。”
“如此古怪的花名?”薛瑜一怔。
“不美吗?”楚若水望着碗中,无限陶醉,“光是听着这名字,就足以让人流连。”
“是很美,”他认可地点头,“花美,名字美,滋味也美——”
本想说些什么,化解她与媺娖之间的矛盾,但此刻的他并不想重提尴尬,只希望她能真正宽心地微笑。
要取悦一个人,不必令她回忆痛苦,只要让她快乐。
“若水,”薛瑜一顿,知道下面要说的话,一定会让她欣喜万分,“今天我在宫里遇到了一个人。”
“谁?”她正垂眸将煮熟的粥盛入碗中,并未特意关心。
“云姿——”
纤纤素手瞬间停滞,身子在僵立之后一阵微颤,一贯平静的表情泛起涟漪。
“姊姊”她瞪大眼睛,急问,“她……在宫里”
没错,她的姊姊盘云姿,大顺朝的昌平公主,其实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同为李自成收养的义女。
九宫山一役之后,义父自刎,她与姊姊失散,算起来,已有大半年光景了。
现在终于可以团聚了吗?呵,她们与薛大哥三人又可以在一起了……脑海浮现当年在宫中,在海棠树下,年轻人聚在一块谈天说地的情景,不禁无比怀念。
那时候,义父入主京都,薛瑜任为皇商,常入宫里走动,几番邂逅,认识了她们姊妹。她们常常盼望薛瑜前来,带来许多好吃好玩的,还可以听到许多外面的故事……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就是在那时候,她悄悄爱上薛瑜的吧?她其实也察觉到,姊姊的眼神中亦有倾慕神色……
如今忆起,恍如隔世,那些纯真与繁华,一去不复返,不禁让人心酸。
“我打听过了,都说她是清兵俘虏的汉女,被舒泽贝勒看中留任贴身婢女,恐怕目前还无人知晓她的身份。”薛瑜道。
“姊姊……她还活着……”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比任何喜讯都让她舒怀。“我还以为,她已经……”
喜极而泣,霎时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忆起当日随义父南下逃亡,与姊姊便是在与清军的厮杀中失散,她躺在路边的荆棘中,鲜血渗透衣衫,灌木都快染成红色……垂死之际,幸好薛瑜及时赶到,才救了她的性命,而姊姊却下落不明。
一直以为姊姊凶多吉少,不料今天却能听到这样的喜讯,也许是上天垂怜,给她素来悲坎的人生带来一丝喜悦。
“放心,我听说舒泽待她极好,她待在贝勒府中,应该不会吃苦。过几日,我便将她接过来,让你们团聚。”薛瑜微笑道。
终于可以跟姊姊团聚!这个世上,除了眼前的男子,她又多了一个亲人。金钱财富,尊贵头衔,怎能与此刻所拥有的相比?
她无比怀念当初与姊姊同食同宿,夜里一起躲在被子说悄悄话、数星星的日子……一想到“团聚”两字,胸中就像有什么被点着了,燃起温暖。
“舒泽贝勒待她极好?”她忽然注意到这一句话,“什么意思?”
薛瑜笑了,“你说呢?”
“该不会是……”她恍然大悟。
“听说,舒泽的妻子多年无所出,多尔衮担心侄儿无后,才从汉女中挑了俘虏数名送入他府中,名为贴身奴婢,实则侧福晋的人选。”薛瑜莞尔道,“舒泽谁也没瞧上,只留下了云姿。而今日进宫,云姿的聪慧伶俐又颇得多尔衮赏识,想必好事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