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太委屈你。”薛瑜眼中忽然泛起一片柔情。
“就说我是你表妹好了。”她大方地道。
“她知道我没有表妹。”他却摇头否决这个提议。
“那……”
“若水,你能暂时假扮这府里的管事吗?”薛瑜一副难以启齿的为难模样,“你与她同为公主,这样做,是难为你了。”
避事?相当于下人吗?
呵,的确,换了谁也不会高兴,同为公主,凭什么是她降低身份伪装丫头?说不定还要服侍对方,岂不更难堪?
但为了他,她愿意一试。
“薛大哥,我没事的。”楚若水善解人意地应答,“我本就是花匠的女儿,别说冒充管事,就算让我当一个养花女,我也无所谓。”
这句话彷佛一枚石子,投入他的心湖,她彷佛看到那明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她不太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至少是温柔的,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从没奢望他会如自己幻想的那般喜爱她,但偶尔能得到他的眷顾,她就感到很满足了。
“那我今天就把她接过来,可好?”薛瑜直截了当要求。
“今天?不会太仓卒了吗?”楚若水一怔。
“厢房我早命人打扫过了。”
他的回答让她方才略微的兴奋骤然降温。
原来,他早已决定,询问她的意见不过是出于礼貌而已。长平公主,原来在他的心中如此重要……
她笑容凝敛,好半晌无法逼自己舒展欢颜,于是退开一步,远远站定地道:“既然如此,薛大哥快去接人吧。”
“那我去了。”似解决了难题,薛瑜的步履变得轻松起来,转身就走,丝毫不曾注意到她的失落。
望着那道白色的背影,似美丽的云朵被强风吹散,而她只能怅然伫立。
自己的委曲求全,竟没得到他半点留恋,他的一颗心,恐怕早已飞往京郊所在,飞至长平公主身边。
呵,的确,她这个所谓的公主,不过是草莽之人,哪里比得过世袭贵胄的朱媺娖?
今天本是她的生日,他可记得?
原本打算布置酒菜,与他月下对酌,看来,只是她的梦想。
也是,她这个卑微之人的生日,怎比得过正牌公主大驾光临——那才是正经之事。
楚若水望着艳阳下的美人蕉,刹那间,再无心情欣赏,即使艳红浓绿再耀眼,在她眼中,全如黑白一片。
她此刻一定很难过吧?
薛瑜回望那孤立的背影,忽然心底产生一片柔软的怜惜。
他从未见过如此隐忍的女子,就算再伤心,也能保持盈盈微笑。但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到内疚。
视野里,她站在美人蕉旁,分明是火烈的颜色,却如湖水般平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妙的女子,能把两种极致的感觉融为一体,混合成属于她独有的气韵。
说真的,他并不了解她,就算相处的时日不算短,她仍像谜一般难解,心如碧潭,深不见底。
但他也从来没打算去了解她。对他而言,这个世上他需要了解的女子,只有一个——长平公主朱媺娖。
朱媺娖,他十六岁便一见钟情的女子,她的喜怒哀乐都让他牵肠挂肚,是他唯一在意的。
除了她,其他所有人,他都不想关心,因为内心已被她占据得满满的,再无多余空间。
每日黄昏,乘坐马车驶往京郊,是他人生中最最惬意的事,因为他又可以见到她了。
自从她断臂之后,每日愁眉不展,除了躺在床上,便是呆坐在花园里。
他已经倾尽所有,为她建造了与宫廷无异的豪华庭院,遍寻天下奇珍装点她的屋子,然而依旧无法博得她一笑。
在大明王朝覆灭的那一天,她的魂魄似乎随之而去,只剩下一具空壳,再也不是他从前认识的朱媺娖了。
但他一直在努力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唤回她的灵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今儿个气色好多了。”步入庭院,看见朱媺娖一如往昔坐在那片花树底下,薛瑜微笑道。
朱媺娖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怔愣望着前方,彷佛他不存在似的。
薛瑜心间一阵失落,却仍耐着性子坐到她身侧,轻轻替她摘掉因风儿吹落发间的花瓣。
“都收拾好了。”她突然开口了,目光穿越他看着某处,似乎眼前的他是透明的。
“什么?”薛瑜一时不解。
“你不是来接我的吗?”朱媺娖终于抬头看他,目光淡然自若,“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也不必急于一时。”他柔声道,“想搬随时都可以搬。其实我看这儿也挺好的,更像从前宫里的模样。”
他花了许多心血,把这偏郊宅院打造得精致无比,其实是希望她可以长住。
“你以为纸包得住火吗?”朱媺娖却道,“满人已经知道我在这儿,在他们找上门之前,我得离开。”
“难道搬到我府里,他们就找不到了?”薛瑜摇头浅笑。
“你明日进宫去,跟多尔衮言明一切,就说我在你府中。先下手为强,免得便宜那些告密的奸细。”她似乎早有盘算,但道出的话语令薛瑜颇为意外。
“如此做,我会成为千古罪人的。”他怎能亲自把她送给清廷?就算与她死在一起,也不能!
“你以为多尔衮会杀了我?”朱媺娖冷冷一笑,“如今满清四处拢络人心,生怕激起汉人民愤,对我这前朝公主,又怎敢不敬?我料定,多尔衮非但不会杀我,反而会礼遇我。而你献出我,又立了一功,清廷会更重用你。”
第1章(2)
没错,审时度势,应该如此。这个计划一石二鸟,可谓完美。
但薛瑜听了却微微蹙眉,不敢相信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居然变得如此心计深沉。
他不希望她变得如此,她应该如春光般纯净,永远白璧无瑕,不带一丝阴谋杂质。
“瑜,你为什么不说话?”朱媺娖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快,换了撒娇语气,恢复从前的笑容,“生气了?”
“我只恨自己无能,”薛瑜转过身去,望着无边晚霞,眸中泛起惆怅,“本以为羽翼已经丰满,可以为你遮风避雨,孰料依旧无用。”
“瑜,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轻轻牵起他的手,贴到颊边磨蹭,“这世上,你是惟一待我好的人。”
如此亲昵的举动,如此简单的称赞,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荣耀,顿时心中的抑郁,刹那间悄然逝去。
他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车在外边,已经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起程。”
“那个女人,也在你府上吗?”朱媺娖忽然问。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若水。”虽然没见过面,但她对这个名字铭记于心,凡与大明有仇者,她都不会忘记!
“在。”薛瑜怔愣后,微微颔首。
“别忘了,你要从她那儿打探的东西。”朱媺娖特别叮嘱。
呵,他怎会忘呢?现在他活在这世上惟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眼前的女子,为她取夺她想要的一切,明的、暗的,哪怕去欺骗另一个女子。
薛瑜对此种行径深感厌恶,然而却不得不如此。
谁让他深爱眼前的她,这样的爱情,如泥淖一般,早已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无法救赎。
听说,长平公主已经接来了,此刻便在西厢房中。
西厢,远比她居住的南院华丽。楚若水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无谓的比较,但若是这些比较是建筑在一个男子的宠溺之上,她倒希望天平可以稍稍往自己这一边倾斜半分……
如今看来,呵,只是奢望。薛瑜对长平公主的感情,明显远在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