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任狂拉着斯凝玉在一张椅上坐下,接着拿起一柄长剑,手指轻弹剑刃,引吭高歌——
“长鈇归来乎,食无鱼。长鈇归来乎,出无车。长鈇归来乎,无以为家……”
听清他所唱的歌词后,她有片刻愕然。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孟尝君门下的食客冯谖,为埋怨孟尝君的轻忽怠慢,弹剑而歌的内容。
其意是抱怨投身到孟尝君的门下后,三餐既没有鱼肉可吃,出入也没有马车可坐,又没有房子可以成家,后来孟尝君得知此事后,一一满足了他的需求。
她接着又听见任狂继续唱道:“长鈇归来乎,寝无玉弟相伴。长鈇归来乎,食无玉弟相陪。长鈇归来乎,出无玉弟相随……”
听至此,她终于弄明白,原来他是在埋怨这几日自己对他的冷漠忽视。
见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向她抱怨,她只觉好笑,温言开口。
“我这两日事繁,无暇陪伴大哥,冷落大哥了。”本来气恼他的无礼唐突,所以这两天她存心疏远,现下被他这么一闹,倒觉得是自己胸襟太狭隘了,竟跟他计较这些。
再怎么说,他终是千里迢迢前来探望她,她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不如今日我陪大哥出去走走,可好?”
任狂登时乐得笑逐颜开,迭应道:“当然好。”随即放下手里的长剑,过来扣注亲爱玉弟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见他开心得都忘了自个儿身上还穿着古怪的袍服,斯凝玉一扫连日来的愁眉,莞尔一笑,拉住他。
“等一下,大哥要穿这样出去吗?”
任狂这才想到自己还穿着一身戏袍,他顺手月兑去外袍,里面穿着的是他本来的灰蓝色长衫。
斯凝玉则仰起头,替他摘去头上那些坠饰。
盯着眼前清雅的面容,任狂黑眸微眯,想伸臂圈住他,狠狠蹂躏那醉人的唇瓣,却又怕玉弟恼他。这两日来他存心的冷落委实令他受够了,因此只得勉强按捺下心头,什么也没做。
整理妥当,斯凝玉便领着任狂往马房走去,各自跨上一骑,策马而去。
在热闹的街市逛了一圈后,她带他来到一处湖泊。
“这个湖叫‘镜月湖’,取其澄亮如镜之意,我小时候常爱来这里玩耍。”望向倒映着天光云影的湖心,斯凝玉悠然思及年少时与弟弟来此嬉戏的往事,不由得黯然神伤。
这时任狂忽然一手揽上了她的肩,将她拉向他怀里。
“你想哭就哭吧,不要逞强,我不会笑你。”
她微愕,却没有挣开他。
“我不会哭的。”脸孔微微埋进他肩头,她低声说。
失去挚爱的父亲确实令她悲恸万分,然而压在她肩上的事情还有太多,她必须要撑住,太君和整个斯家庄还仰赖她照顾,她不能如此软弱。
“傻瓜,流泪不代表懦弱,那会让你好过一点。”任狂宠溺的轻拍着意中人,柔声劝哄,“玉弟,乖乖听话,哭一哭你会觉得好多的。”
这几日来看着他凝在眉宇间的抑郁之色,知他心里承担了太多事,却又像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所有的心事都往心底藏,令他心疼不已。
斯凝玉轻轻摇首,“我没有泪可流。”她明白此刻一旦落泪,哀伤的情绪势必会一发无法收拾,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任狂却突兀的悠悠说起幼年往事。
“打我从娘胎出生起,我娘便常常卧病在床,每当她病重之际,我便很担心,娘这时就会模着我的头说:‘狂儿,想哭就哭,不要忍着,忍着对身子不好。’她一说完,我就会哇一声放声大哭,抽抽噎噎的抱着她说不准她死掉,一定要活一百年,要不然我一定会追下地府,找那可恶的阎老头算帐!”
斯凝玉低声笑了,眼泪却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靶觉到肩头微有湿意,知他流泪,任狂只是温柔的抚着他的发,不再出声,任由义弟伏在肩上低泣。
从胞弟亡故后埋在心头的悲伤,以及为了欺瞒太君,顶替着弟弟而活的惶恐,加上近日父亲的遽逝,心头压抑的种种痛楚,让斯凝玉的眼泪此时如泉涌一股倾泄而出。
低低切切的抽泣了半晌,终于泪流尽了,哭声稍歇,却仍是不想离开这具抱着她的温暖怀抱,她静静的与他相拥。
微凉的春风轻拂,两人之间谁都不想打破此刻的静谧,仿佛想就这样拥抱着对方,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隔了多久,冷不防出现的马蹄声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斯凝玉霍然离开任狂的怀里,拭去脸上的泪痕,抬目循声望过去,只见有三匹马朝湖畔接近。
待他们走近,看清马上的人后,她隐约觉得眼熟,细思了下,这才想起对方是谁。
那三人也在一愣过后,想起他们两人。
“原来是你们!这次我非杀了你这个狂妄的小子不可!”其中的绿袍青年恨声开口,刷的抽出腰间佩剑朝任狂刺来。
见同门师弟抽剑,另一蓝袍青年也拔剑上前,夹攻任狂。
另一老者只是气定神闲的骑在马上观看,并未下马,仿佛笃定两名徒弟绝不会再败在任狂手上。
“噫?短短数年,想不到你们武功倒是长进不少,不过想杀了我还早得很。”任狂讥讽,扬手一掌便震飞了绿袍青年,接着快如电闪,另一人也跟着跌飞了出去。
静观的老者倏然大惊,跃下马运足内劲后,使出一记劈空斩朝任狂劈去,存心将他一掌击毙。
只见任狂从容自若的出掌相迎,但俊眉微皱了下,不敢再轻忽,猛一催动内力,老者口中立时疾射出一道血箭,后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他脸色灰败如上,嘴里震惊的喃道:“怎么可能?!”像是不敢相信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功力,还会落败一样。
“师父!”两名青年见他落败,也一脸不可思议。
斯凝玉见任狂目露煞气,赶紧拦住他。
“算了,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走吧。”与他们之所以结下怨隙,怎么说也是因为当年任狂抢了人家的掌门令牌在先,算来是己方理亏,所以她不想再为难人,拉着任狂上马离去。
“天星帮那几人有点诡异。”策马并行,任狂狐疑的出声。“他们三人内力较四年前高出一倍有余。”
听见他的话,斯凝玉难掩惊讶。她刚才多少看出他们的武功似是长进不少,没料到竟会高出这么多。“连那个老前辈也是吗?”
“嗯,最怪的便是那个老头,一般而言,随着年岁增长,内力修为到一个程度后,进展便有限,但他的内力竟较四年前高出许多。”
“莫非他们练了什么奇功?”她偏头问。
任狂摇头,正色推论,“不,他们的内功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也许是服食了什么灵丹妙药。”方才过招间,他便发现他们所学的武功与四年前无异,仅有内力增长而已。
“灵丹妙药?”斯凝玉忽想及一事,“依你看,他们会不会是服用了神药?”
“有此可能,咱们回头去找他们问问。”说着,任狂便率先掉转马头,朝镜月湖而去。
只是来到湖边,已不见三人踪影。
第5章(2)
晌午时分,斯凝玉来到书房,发现桌上仍没看见她要的帐册,立刻找来张伯。
“张伯,我不是吩咐你,派人去姑母那儿把帐簿拿来给我吗?”
“这……”张伯有些为难,“何夫人说最近忙着帮少爷料理老爷的后事,还要帮着发落婚礼,所以没空整理帐簿,要等忙完这些,才能将帐目整理出来交给少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