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楼以枰杆挑起她的盖头,她用眼尾瞄了他一眼,又心慌的垂睫敛容。
她像是个傀儡女圭女圭般任由喜婆及其他人摆布着,逐一完成了坐床、撒帐、同牢及喝合卺酒等仪式,然后便跟韩墨楼并肩坐在撒了花生果子的合欢床上。
当所有人退出喜房,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一对龙凤蜡烛照耀出了一室旖旎。
太安静了,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及呼吸声。她都几岁的人了,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说真的,韩墨楼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就算把他当成一夜的对象也不是困难的事,难就难在………她从没试过一夜。
在跟郑道德交往的那十年间,她只有他,甚至在他之前也不曾有过别人,因此仅有数而之缘的韩墨楼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跟“陌生人”发生亲密系,对她的心理及生理都是极大的挑战。
此时,她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他似乎也很紧张,空气彷佛凝结了、停滞了,她不动,他也不动,他们……应该不会就这样坐到天明吧?
就在她如是想之时,他动了。
这让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然后他伸手一抓,紧紧攫住了她的手臂。
她瞪着双眼,面红耳赤地望着他,她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蠢极了。
韩墨楼没想到顾秋心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她那满脸潮红又受惊的样子,他先是一愣,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蹙起浓眉。
她感觉他想笑,可又忍住了。
“你怕?”他低声问。
怕是不怕,只是紧张到心脏都快停了。
“在黑风寨待了十来日,你不惊不畏,我还以为你有八颗胆子呢。”他试着说些轻松的话语。
“那不一样,虽然人在黑风寨,可我、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她怯怯地说。
“你现在无性命之忧,又怕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陌生,我还不了解你……”
“人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之夜都是陌生的。”
“我知道,我只是……”她轻咬嘴唇,语带试探,“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不觉得难为情?有吧?刚才我明明也听见你的呼吸有点急促。”
韩墨楼微顿。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也有点慌,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成亲,第一次洞房。
“要跟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女子有肌肤之亲,你心里没那么一点点的……不安?”
“你肯定是洞房花烛夜时话最多的新嫁娘。”
烛光摇曳中,他那两只幽深的黑眸攫住了她的视线。
迎上他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吞咽了口唾沫。
他不明显的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
她不服气地回嘴,“我不是怕,只是困惑。”
“困惑?”春宵一刻虽值千金,不应当浪费在谈天说地上,但他却好奇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凡事都说因果,是吧?”她反问他。
“一般来说,是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因,那么跟对方成亲生子就是果了,没错吧?”
“确实。”他说。
她那明亮慧黠的目光望着他,“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倒果为因吗?”
他深深笑,“怎会是倒果为因呢?我挺喜欢你的。”
闻言,再迎上他那过分专注认真的黑眸,她的胸口陡地一震,瞬间脸热。
“我、我们才见过几面,然后就……你、你怎么会喜欢我?”她不自觉地结巴。
“这世间有日久生情,但也有一见钟情,不是?”
“是……是没错。”
敝了,她不是想说服他吗?怎么却让他给说服了?
而且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对她一见钟情?
“若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与你成婚生子又有何难处?”看她脸上那一阵慌又一阵愁的趣味表情,韩墨楼忍不住在心里窃笑。
“一见钟情就像烟火,稍纵即逝,一点都不靠谱的。”
“一见钟情是契机,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陌生的门,门开了,纵然跟自己原先所想不同,但日子久了还是能生出欢喜。”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真没想到他如此能说会道,他看上去明明是个口拙的人,怎么……她输了,输得彻底。
算了,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以“顾秋心”的身分活着,那就要履行顾秋心的义务,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他韩墨楼的妻。
犹如一去不复返的壮士般,她叹了一口气,“好呗,我就像瓮中鳖、囊中物,还能如何。”
听见她如此形容自己,韩墨楼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得承认,一开始他对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跟感觉,提携他的常永为他保媒,他自觉成家时侯已到,便答应了。可自从见了她后,他对这桩婚事有了期待,有了……种说不上来的热情。
这样的女子成了他的妻,究竟是会为他的生命注入活水?还是扰乱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呢?
而顾秋心已经爽快干脆的将整个身子一歪,就要往床上躺,见状,韩墨楼及时将她一把抓住,因为劲道不小,她便撞进他怀里。
“呃?”她一惊的同时,脸已贴上他宽厚实的胸膛,瞬间她的身体窜出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那热辣辣的、不知名的、犹如闪电般的东西咻地便往她的四肢百骸扩散。
“你这莽撞的猫崽子……”韩墨楼叨念着她,可声音里有着他不知道,却莫名冲击着她的宠溺,“床上都是花生果子,不怕扎着吗?”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抓着她,一手拨开那撒了满床的花生果子。
这时,她才发现他突然拉住她,是怕她躺在那些花生果子上头会疼得哇哇叫。他看着明明不像是如此体贴入微的男人,怎么……喔不,他应该是体贴入微的男人,要不就不会带着一套男装上黑风寨找她了。
这人,心思细腻得很。
“好了,”把满床讨吉利的花生果子拨开后,他松开了手,径自月兑着鞋袜,“自己把鞋袜月兑了,睡吧。”
“咦?”她一怔,狐疑地望着他。听他的口气,好像今晚就到此结束了?
“难道要我帮你月兑?”韩墨楼浓眉一蹙,“按理,妻子是要服侍丈夫月兑衣卸履的。”
“你……”她不解地问:“你现在是想……”
他上身往前一倾,欺近了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她惊悸的双眸,然后勾起一抹促狭,“我想的,你给吗?”
她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明白,她又臊红了脸。
“既然你没能对我一见钟情,又尚未日久生情,那么……我等你,等你愿意。”
听见他这些话,她突地瞪大眼睛,惊疑出声,“什……”
老天爷,她也未免太幸运,居然遇到个这么有绅士风度、懂得尊重伴侣的君子?
韩墨楼自个儿月兑去外衣,身着单衣四平八稳的躺下,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他是认真的?他……应该不会半夜起身“偷袭”她吧?
像是感觉到她还文风不动地坐在一旁,阖着双眼的韩墨楼以平缓而坚定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我韩墨楼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你放心的睡吧。”
那对龙凤蜡烛的烛火还亮晃晃的,但天已蒙蒙地白了。
韩墨楼看着蜷起身躯靠在自己身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腿上的顾秋心,有些无言。
他是要她放心睡,可她也睡得太放心了,居然就这样黏在他身侧?
而且这是什么睡相?哪里像是个闺阁千金?
若换了别人,他肯定要皱起眉头,啧一声,训一句“成何体统”,可因为是她,他竟可以接受、可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