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万得言明他愿意付赎金换回女儿,但希望身为地方父母官的他能出面交付赎金并将人带回。因为女儿遭掳入贼窝,闺誉不保,之后顾家也将归还庚帖,解除婚约。
韩墨楼听了无法认同,他虽然初来乍到,身上公务有待整顿,但还是听闻过一些关于黑风寨的事。据他所知,黑风寨一直以来都是劫财不劫色,掳钱不掳人,在鬼哭山安寨年余从未伤及人命。
何况一开始顾家只说顾秋心意外落水,并未提及黑风寨,那么顾秋心现在是如何进了黑风寨,成了肉票的?
这事后续再追究,当务之急是将顾秋心带回。当然,交付赎金是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但这恐怕会养大黑风寨的胃口,让其食髓知味,日后可能改以掳人勒赎为主业,置往来百姓于随时可能遭掳的险境之中。
兵贼不两立,身为地方父母官,岂有与匪议和之理?可若是带着大批官兵直捣鬼哭山,又可能让顾秋心遭遇危险。
他思索一夜,终于决定单枪匹马,直入敌营。
不过他并非愚勇之人,嘱咐近卫得胜暗中带五十官兵部署于距离黑风寨山脚隐哨约两里路的一处茶亭,约定若两个时辰后他与肉票未出现在茶亭,便带兵上山。
韩墨楼刚接近鬼哭山的隐哨,就有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拦住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
“虞州知县韩墨楼。请转告你们当家的,我韩墨楼要来接未婚妻回去。”
两人互觑一眼,警觉地看看四周。
“放心吧,我没带人。”
两人又交换一下眼色,其中一人说道:“那烦请韩大人稍候,待小人通报一声。”
“有劳。”
老实说,韩墨楼感觉不到这两个人的匪气,他们还算有礼。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前去通报的人回来了。“韩大人请随小人上山。”
就这样,他将马留在山脚下,跟着那人循着山径上山入寨。行至半山腰,就见一个明哨,有个中年男子在那候着他。
“韩大人,在下邱恭山,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在此恭迎韩大人前来。”
得知来的不是送赎金的顾家人,而是韩墨楼本人,邱恭山已经够讶异了,知道他单枪匹马上山,他又更惊讶了——这韩墨楼的爹娘想是给他生了八颗胆子吧?
“邱二当家,请带路吧。”韩墨楼不罗嗦。
邱恭山喜欢他这爽快劲儿,不拖泥带水,不多说废话,“大人请。”
在邱恭山领路下,他们又在山里走了一段路,终于抵达了寨子。
这寨子位于一处高地的平坦处,说是土匪窝,更像是遗世独立的山村聚落。目测的话,寨子里约有近三十间木造的屋子,寨子里放养着鸡鸭,还有各种年纪的孩子跑来跑去。
当韩墨楼经过一处屋前时,坐在门前拣菜的老婆婆还对着他一笑。
这些年时局动乱,韩墨楼也曾见识过土匪窝,但从来不是像这样的。他满怀疑问,随着邱恭山的脚步来到一间比其他房舍还要高的屋子前。
屋前有人站岗,一见韩墨楼这个外人,立刻好奇的盯着。
进到屋舍内,一名正在嗑瓜子的男人立刻将视线扫了过来,他的下巴蓄着胡子,长相性格粗犷,身形相当高大精实。
“韩大人?”早已得到通报知道韩墨楼单枪匹马而来的翟烈,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是的,他很兴奋,因为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韩墨楼会亲自来到黑风寨。那顾秋心还没过门呢,严格说起来还不算是韩家的人,怎么韩墨楼却往刀尖上跑,不顾自身安危的来了?
一个文官只身来到黑风寨,与羊入虎口何异?思忖着,他对韩墨楼更加有兴趣了。
“来人,看茶看座。”翟烈喊着。
“不必了。”韩墨楼直视着此时坐在高位上的翟烈,神情凝肃,“本官不是来喝茶聊天的,大当家把人交出来吧!”
翟烈微顿,看了邱恭山一眼,那表情像在说“这家伙有趣”。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下高座,慢慢的靠近韩墨楼,并瞄了眼他拎在手上的棉布兜,“韩大人,看大人的样子,是空手而来?”
“正是。”
“既是空手而来,又如何满载而归?”翟烈问:“顾万得舍不得拿五百两换他一个心肝闺女儿?”
韩墨楼看着他,语气淡漠,“是本官不愿。”
翟烈微怔,眉梢一扬,“韩大人真是好胆识,你那未婚妻跟你还真有那么点相似。”
韩墨楼微微拧眉,他的意思是……顾秋心也是胆大之人?
“大当家,本官身为父母官,岂有壮大贼寇之理?若本官同意交付赎金,岂不是告诉所有贼寇,他们随时可以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掳人勒索?本官食君之禄,绝不辱没顶上的乌纱帽,愧对这身官服。”
听见他铿锵有力的这番话,翟烈更加惊奇了。他微微瞪大眼睛,唇角隐隐挂着一抹笑,满是兴味地打量着韩墨楼,“看来大人跟之前的知县很是不同。”这话是恭维。
“大当家往后还请多多指教。”韩墨楼说了句有点意思的话。
翟烈听了,忍不住的笑了,“有趣、有趣,韩大人当真不怕进得了寨,下不了山?”
“实话实说吧!”韩墨楼眼底闪过一抹锐光,“若本官两个时辰后未出现在歇脚茶亭,官兵就会打上黑风寨。”
他不带着官兵直捣鬼哭山是为了顾秋心的安全,若他一来便动刀动枪、喊打喊杀,只怕做为肉票的顾秋心会遭遇不测。不过见了翟烈后,他却有种自己多虑了的感觉。
翟烈虽是贼寇,但似乎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也许不是善类,但也并非毫无道德义理的败类。然而,就算翟烈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贼寇,官是官、匪是匪,就跟人鬼殊途一样。
“原来如此。”翟烈挑眉一笑,有几分张狂,“爷可不怕那些破官兵。”
翟烈在此安寨年余,地方的官兵拿他没法子,京城又是远水,根本救不了这西北的近火,加上前任知县是颟顸无用之辈,别说是发兵剿匪,就连上山招安议和都不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划不划算。”他说。
“划不划算?”
“大当家想想,若是官府发兵剿匪,不论输赢,必有伤亡。”韩墨楼沉静自若地续道:“不论是你寨子里的兄弟还是那些官兵,也都是人子人夫人父,若有伤亡,大当家会乐见?再说,你这寨子里可不只有男人。”
翟烈微微一笑,想必韩墨楼刚才已注意到其他老弱妇孺了。
“韩大人,爷我在鬼哭山安寨年余,你县城里那些个破兵是啥货色,我岂不清楚?”
韩墨楼闻言却气定神闲、不愠不火,“烂船也有三斤钉,再说……通州府尹鲁自行是本官的过命兄弟,若他知道我在这儿出了事,必会为我讨回公道。”
通州府尹鲁自行?翟烈对这号人物略有耳闻,据说他到任不到一年,但在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及建设之后,通州已不似以往。
那个鲁自行是韩墨楼的过命兄弟?他挑挑眉,又兴致盎然的打量着韩墨楼。
“若大当家够聪明,就知道大动干戈对黑风寨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韩墨楼眼底精光乍现,“五百两换你这寨子平安,划算。”
听着他这番话,翟烈一脸惊奇,唇角漾起带着深意的微笑。他瞥了邱恭山一眼,跟邱恭山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有了他们哥儿俩才知道的默契。
放声纵笑数声,翟烈的目光再次定定地直视着韩墨楼,“韩大人不只胆识过人,还聪明绝顶。”他潇洒豪迈地指着韩墨楼的脸,那指尖都快顶到他鼻尖了,“韩大人新官上任,我就当是给大人一份见面礼吧!”语毕,他一个转身,大手一挥,“六子,把咱们的准韩夫人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