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鹿鸣捧着一马克杯的速溶热咖啡,面露沉思,无视外头的引擎声渐渐离去。
姬摇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点担心。
她放下了咖啡,开始对着空气试着叫唤。
“姬摇阿姨?王后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儿?”
……良久无动静。
鹿鸣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气了喔?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隐隐掠过一声冷哼。
她眼睛一亮,环顾四周,臭不要脸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我那么可爱。”
本以为姬摇阿姨会忍不住现身吐槽她的厚颜无耻,可在那声鄙夷过后,还是久久等不到那个优雅雍容的身影出现。
“阿姨?哈啰?”
……但鹿鸣已经很满足了,她眉眼弯弯地对着空气说起话来。“阿姨别生气了,你都看几千年了,应该早就见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乐意了便一拍两散,这年头谁没了谁还不能活呢?”
在鹿鸣看不见的地方,姬摇王后怒其不争的眼神逐渐转为恍惚迷茫。
是吗?如今,已是这般光景了吗?
从一而终,夫义妇顺,信诺爱重,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已然不再是镌刻在骨血魂灵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岁月漫长,她等了一年复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载以来,见繁盛步入衰亡,战事征伐,无数百姓的爱恨与生命被践踏成泥。
有时,她觉自己已司空见惯至麻木不仁。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断?又何来的人人大仇皆得报,心愿尽得偿?
而姬摇有时亦在想,自己为何还要等?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大王携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却不能是她。
她是王后,只能贤德,不能妒怨……
尽避日日夜夜,她独枕孤衾,听着更漏直到天明,心里空荡身边发冷得厉害,一旦东方鸡鸣,她却还是得再从容起身,完美武装起周王后的威仪,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设法确保大王征战四海八荒的途中,粮草盔甲兵器医药辎重能供应充足。
她总是想着,再咬一咬牙,再多省点儿,多熬点儿,兵强马壮的大王很快就能扫尽妖氛收服蛮夷完成霸业……然后,他就能回来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颗心摇摇欲坠,最后能聊做凭借的,也唯有自来威严深沉霸气却寡言的大王,临别前眼神温柔耳根微红地,低声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待孤回来,同王后生一个承继孤江山的大儿,然后你再为孤诞下个与你生得一般无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妇齐心,娇惯她成这天下最尊贵宝贝的小女孩儿,孤会为她备上九州岛为嫁妆,挑上一个最好的儿郎做咱们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妆玉琢的小女圭女圭孙儿。届时孤老了也打不动仗了,孤陪你跟小孙儿们玩骑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来。”
“王后……摇儿,等我。”
姬摇王后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婉丽面容透着铭心刻骨的凄艳怀念,她早已随着腐朽而去的心脏在这一瞬却依然怦然激荡……
——死在三千多年前,可今时今夕,她犹在苦苦等候着心爱的丈夫归来。
她透明的手捂住左胸处,那里还隐隐发烫,她感觉得到大王还在某一处,也许是某一世等待着与她团聚……
他答应过她的。
大巫也向她以血誓保证过,只要大王血脉尚存,她定然还有和他再相见之日。
可是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等到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骸鼻已化土成尘,魂灵千疮百孔,然大王何在?
“阿姨,您怎么了?”鹿鸣感觉到不对劲,姬摇王后眼眶隐隐有血泪滚落,她心一跳,慌忙问道。
眼前一花,姬摇王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敲门声。
啧!谁啊?
她猛然开门,当头却是一个高大身躯对着她重重压了下来——靠!
鹿鸣没好气的抱了一床厚被子扔在摊平在大门玄关处的周颂身上,瞪了他好几秒,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蹲下来勉强帮他掖好被子。
身高一百九十几公分的大个儿,身上盖着正常尺寸的厚棉被,无可避免地露出一大截脚……看起来就像大人盖着小孩被被一样别扭幼稚得可爱。
但是她现在怎么也笑不出来。
罢刚他差点把她压得当场往生——以后就可以直接去跟姬摇阿姨混了,现在又整只热腾腾得像蒸熟的大龙虾,她怀疑在他月复肌上打颗蛋,不到三秒马上就能吃了。
“不是很厉害吗?”她哼哼冷笑。“不是爬圣母峰、高空跳伞、钻北极冰洞都是小菜一碟吗?怎么现在被区区寒流就撂倒了?这是在跟我搞笑吧?”
回应她的是高烧昏迷浊重的呼吸声……
鹿鸣脸色很难看,手紧紧握成拳,心口却闷涩堵塞得想大吼大叫宣泄出来。
这是什么?苦肉计吗?以为把自己病得半死不活的,她就会心软再回头一当演偶像剧呢?
她闪过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叫周家的人把他带回台北,看是要带去住总统级病房还是送去他哪个狐朋狗友的窝……随便!
以前他何其潇洒,他的世界高大辽阔遥远得她怎么也碰触不了,且他也从没想过主动打开一扇门让她走进去,她甚至不曾真正认识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那么现在,就继续保持原状下去吧!
鹿鸣努力不去看他尽避昏倒了还牢牢抓在手上的两份丰富早餐,喉头发紧,面色冰冷地伸手在他怀中找出了手机。
手机有指纹锁,她随手抓起他的大拇指按压下去……第一道锁开启,却还有第二道数字密码锁。
“烦不烦啊?”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就输入了他的生日,却依然解不开锁,沉默了一瞬,改为输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亮了。
如果是换做以前,她肯定觉得心暖暖的,还带有一丝暗自窃窃的惊喜,但现在只觉得真他妈的浮夸!
她目不斜视的搜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了曾经听过的一个名字……呃,职称,拨了出去。
手机那端很快就被接起。
“老板?”
“你老板在花莲丰滨乡XX村X号的“不等待民宿”,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想还是要请你们过来把人带去就医,我们民宿没办法负这个责任。”她口气很官方客套。
杜特助吃了一惊。“好的,我马上赶过去,您是……鹿小姐吗?”
她面眉,“我认识你吗?”
杜特助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虽然老板护得紧,但是举凡老板的好友心月复,谁不知道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鹿小姐?
“鹿小姐,既然是您,那我就放心了。”
……虾毁?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机那端的杜特助已经语气恭敬态度坚定地匆匆挂电话了。
“嘟嘟嘟嘟嘟……”
鹿鸣一时气结。
丙然有什么赖皮老板就有什么赖皮员工,这一个两个的都把她当软包子捏了不成?
鹿鸣不死心,继续翻找电话簿里其他人……下意识地掠过老头子、小妈、妹妹这三个人的电话,看见了下一个眼熟的名字就按下去。
对方接起,低沉迷人慵懒的嗓音有一丝玩味。“怎么样?还没把人搞定?还没从那个坑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