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宝贝儿?”周颂浑厚性感的嗓音在手机那端出现,瞬间熨贴温暖了她已然有些发冷的心脏。
鹿鸣鼻头一酸,不争气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却还是习惯性地忍住了,哑声问:“你在哪?”
背景声热闹得不得了,有男人们大笑喧哗声,其中依然夹杂着莺莺燕燕的声音,可是鹿鸣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光是听到他的嗓音就足以令她感到无比满足。
“我现在和阿定他们一起,准备搭晚上的飞机去杜拜,要不要我帮你带什么回来?”周颂对旁边的某人笑吼了一声,“别闹老子,搂你的名模去!”
鹿鸣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没事,不用,你们去吧。”她挂断电话,面无表情。
鹿鸣靠在窄小洗手间冷冰冰的墙壁上,良久后,自嘲地低低笑了。
看吧,鹿鸣,你真的没那么重要。
回到办公位子的鹿鸣麻木地坐下来,麻木地看着堆得高的陈年资料,心知肚明这有可能是公司逼退她的手段之一,因为她让老板“不高兴”了。
炒她鱿鱼还得付资遣费,可如果是她自行辞职,公司理所当然连这一笔都能省了。
只不过更加可能的是,这依然是公司给她的下马威——乖乖闭上嘴、打折反骨跪下来听老子的帮老子赚钱,老子就不信你舍得这五年来的积累和薪水。
这年头,就是这样的社会氛围压得大部分得养家活口的人连死都不敢死在家里,而是只能累死在工作岗位上。
时代进步了吗?不,它只是换了一个方式鞭打、吞吃人类的血肉。
这就是竞争激烈、各凭本事的各大战场,斗不过,就是倒下,而后被踩进尘埃里。
鹿鸣突然觉得这一切令人乏味厌倦之至……
这样的公司,继续留下来除了苦苦抓住那份逐渐被克扣削减的薪水外,还有什么其他意义?
她蓦地有些怀念起五年来,不断在工作上挥汗如雨,和客户斗勇斗智对掐,却也从客户身上获得很多的反馈与成就感的那些日子。
鲍司主管和同事在大部分时间也都相处融洽,只要不过度互相踩对方的红线,和利益没有冲突得太厉害,基本上都和乐得像好朋友。
“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啊……”她眼睛有些发热,嘴角却微微上扬。
只不过,套句烂俗的台词——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是终于厌倦了五年来等待任性不羁的周颂,也厌倦了五年来在这家公司卖命、却在这三个月内活生生感受到何谓真心换绝情,而今天的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不去也好。”她眼睛湿湿的,唇角笑容却越来越扩大,一抹“我今天就破釜沉舟全他妈的豁出去了”的神采在灿烂熠熠发光。“老娘不玩了,Bye-bye!”
没错,她鹿鸣骨子里确实流窜着一股无法无天的野性蛮劲,就是个隐藏版的疯子。
“小鸣你……你还好吗?”淑惠看着她笑得那么欢快,诡异得令人发毛。“别难过,副理也是一时冲动,我相信老板不会真的放任她这样乱搞的。”
“我没有难过。”鹿鸣对淑惠眨了眨眼,闲闲地道:“老板乱搞副理,副理就来公司乱搞,其实想想真的满合理的。”
“……”淑惠差点呛笑,又心虚地四下张望,生怕被看见。
“安啦,我不会陷害你,连累你也被盯上的。”她看出淑惠的惴惴不安,露齿一笑。
“小鸣,不好意思……”淑惠眼眶红了。
“没事。”她大剌剌地挥挥手。
谁还不是得先顾好自己的饭碗呢?所谓路见不平两肋插刀只是一项美德,而“美德”一词指的是期待人类能做到,但人类做不到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行为。
今天换作是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也是视而不见,默默低头,闷声发大财吧?
于是,几个念头间就下定决心的鹿鸣开始好、好、整、理、客、户、资、料来——当天下班前五分钟,鹿鸣把辞呈放在经理桌上。
经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回神后不由气急败坏,隐约还能听出声音里的一丝颤抖。“你——这是干什么?”
“经理,您说得对,公司没有我这个员工,确实不会有任何影响。这年头谁没了谁都无所谓,更何况只是一份工作?”她的心情平静淡然,甚至还能微笑。
“小鸣,你这是在跟我赌气?”经理神情有些难堪,皱眉道:“我不是不挺你,而是今天这个状况我们跟副理杠上对谁都没好处,反正她也只是一时情绪化发泄一下,等风头过了以后,我再帮你跟老板说两句。你在公司五年了,公司不是没有良心,不照顾员工的那种黑心企业——”
“经理,谢谢您这五年来的提携和教导。”她真挚地道,“但公司现在的风气如何,我想由我们谁来判定都不算。副理她是上司,她想怎么行使她手中的权力确实是她的权限和自由,我只是一个小员工,但我也有选择去留的权利。我很感激公司这些年来的栽培,这五年来我自认没有辜负公司的期望……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虽非我愿,但再继续下去真的对谁都没好处。”
经理沉默了。
他的确无法对鹿鸣做出任何保证,这公司是老板的,老板几时会对小蜜厌倦,或者哪天让小蜜正式上位,谁都不知道,就连他自己,哪天被这么踢出去了也不一定。
既然老板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公司当一回事,任由小蜜在这里乱搞,那他再劳心劳力、拼命挽留人才又有什么用?
说来荒谬,公司原本应该是一个有制度的营利单位,却常常被人的因素在里头兴风作浪胡搅蛮缠,甚至兴亡喜怒就在老板一念之间。
经理脸上掠过一抹兔死狐悲之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经理舒了一口气,抬头正色地看着她。“小鸣,你还年轻,年轻人转换跑道,多去闯闯也好,如果我这老头子也年轻个十岁,说不定就跟你一起出去,未尝不能拼搏出一个新局面来,但是现在……好,你这份辞呈我批准了,这个月份的奖金我会让会计室从优计算核发的。”
“谢谢经理。”她眼眶有些发热,吞了吞喉头突然涌现的硬团,勉强维持笑容。“……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是我保不住你。”经理看着她,清清喉咙,别过头去,低声道:“你,以后好好过日子,脾气别再那么倔了,年轻人有气性是好事,就是不要让自己吃亏了。”
“谢谢您……”她努力眨去眼底的感伤潮湿,郑重地弯腰向经理行了个礼。
按正常程序是递上辞呈七天后离职,但是鹿鸣一整天都在整理自己这五年来手头上所有客户大大小小的数据,计算机里的档案和自己的权限也全都移交出来了,刚才跟经理说好,未免夜长梦多,她今天就要走人。
回到办公桌前,看着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旁边一箱箱沉重的客户资料是她多年心血——小汪趾高气昂地过来,双手抱臂不悦的道:“鹿鸣,你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她抬头,嗤地笑了,目露讽刺。
“你笑什么笑?”小汪被笑得心底一阵发毛,色厉内荏地道:“资料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我把资料都准备好,移交给经理了。”她微笑。
“你是不是没把我这个新组长看在眼里?”小汪脸色难看至极,觉得她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鹿鸣,要我请副理再来重复跟你说一次吗?现在我才是新的业务部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