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我的宝贝儿。”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伫立良久,最后才甘心去梳洗上床。
依稀彷佛,周颂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可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却真实得令他全身战栗……
大雪纷飞,疯狂地扑得人满头满脸,每一次呼吸,胸肺间俱是痛彻心扉的刺骨冰寒。
年轻的鲜卑王策马狂奔,黑色的兽皮大氅在身后猎猎翻腾,三千精兵随着他追星赶月地赶往朝歌。
报信的鹰隼长空盘旋,哀哀长啸……
禀主上:周王姬昨夜殁。
短短九字,令神驹之上的年轻鲜卑王只一想起又生生呕出了大口鲜血,面色惨白胜雪,黑眸幽深凄绝,满满悔恨滔天。
“呦呦……呦呦……”他胸口绞痛欲死,牙关狠咬得格格作响,双眼赤红。
“你怎敢失约?你……答应过哥哥的……”
不,他不相信……
距他亲送呦呦回朝歌,一别不过三月,纵使周王山陵崩,周代王继位,一个小小的王姬根本对其皇叔起不了任何威胁,自然也不该遭遇任何危险。
况且临别前,他更是特意严词提点过代王,要代王护好呦呦这位未来的鲜卑王后,鲜卑日后自当与大周互结兄弟之盟,助大周安据天下。
周代王明明以帛书郑重应诺过的……
彷佛,那个小团子犹软软地蹲在他跟前,粉女敕小胖手有着可爱的小肉窝,模模自己的脸——“哥哥没了胡子真好看哒!”
“哥哥,怎么办,阿娘好像生呦呦气了……”
“一定记得回来看呦呦呀……”
又是一口血箭飙出,他呼吸混浊重重咳着,大手紧紧攥握缰绳,深陷入肉鲜血淋漓……
——小团子,他的呦呦!
周颂猛地惊醒过来,大汗淋漓湿透后背,面上犹存扭曲惊怒深深痛苦之色,胸口紧绞得透不过气来。
他半晌后才颤抖着大手抹了抹脸,喃喃:“呦呦……”
——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梦?
真实的,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苦痛、破碎与失去……
电光石火间,周颂没来由地想起了前些时日曾做过的凌乱梦境,彷佛一出错漏了集数,却深深刻划了在谁的骨子里的古装电视剧,不时就窜出来播放。
“难道,是我的前世?”他自言自语,随即又摇摇头失笑了。“真是傻了……不过就是梦而已。”
但这样痛苦的梦,往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做了。
周颂全然不知,自己的脸色苍白得难看至极。
翌日——周颂套着件驼色长风衣,黑色套头衫和旧色牛仔裤跟美式军靴,一大早就回到自家门口按门铃。
他当然知道自己家的大门密码,但却想享受一下回家有人为他开门——正确的来说,是鹿鸣开门迎接他回家的幸福感。
鹿鸣穿着秋香色的短皮衣外套,厚厚的长裤,一身利落打扮,显然已经准备要离开了。
周颂见状脸上笑容消失无踪,目光有丝黯然。“你现在就想回花莲了?”
“嗯。”她想要早点回去找姬摇阿姨。
当然,如果姬摇阿姨愿意的话,当然能随时随地出现在她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姬摇阿姨好像是特意留在花莲……等她。
“你想不想跟我小妈和妹妹碰个面?”他心有点慌,忍不住急病乱投医的月兑口而出,“你们都是女孩子,一定喜欢一起逛街血拼喝咖啡什么的吧?带上我的卡吧,想买什么尽避买……”
鹿鸣有点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谢了,但我没有那样的嗜好。”
他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真的出了记昏招——昨晚她才被老头子临时突击,今天怎么可能会再愿意和他小妈、妹妹碰面?
小鸣只怕巴不得离他们周家越远越好……他心一酸,满口苦涩了起来。
鹿鸣奇怪着他怎么忽然一脸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不过也知道家伙最近也不知哪里长出来一颗玻璃心,动不动就搞忧郁走颓废风。
以前只有她才会这样患得患失,脑子里常常上演小剧场,没想到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啧啧啧。
她嘴角不禁一抿,忍住了一抹好笑的冲动,清清喉咙道:“如果你还有事要忙的话,我自己搭车回花莲就可以了。”
“休想甩掉我。”周颂迅速回过神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傲娇哼道:“这辈子,我都跟定你了!”
她眼底明亮笑意一闪而逝,忙转过身去拎起了背包,再回头时已经恢复淡定从容。“喔,那走吧!”
花莲某老旧旅馆内。
“林妲”虽然瘦骨嶙峋,可脸色在短短一日一夜间却好了许多,隐约带有一丝血色。
她坐在镜台前抬起手,不满意地缓缓游走抚模着身体四周,眼露厌恶。“这身子……及不上本夫人的万分之一媚美……”
可恨相融的躯壳也不是那般好找的,在未找到下一个适合的容器之前,她也只能勉强自己寄生在此。
不过,这间经营了几十年的老旧旅馆倒是令她斩获良多。
昨夜,她罕见地吃了个饱……
体内彷佛还有昨夜吞噬入月复的孤魂野鬼在挣扎哭泣哀求,“林妲”舌忝舌忝唇瓣,彷佛在回味着那些魂魄的能量与滋味。
“管娃。”姬摇王后静静出现在她身后,目光冰冷而威严,隐带愤怒以及更晦暗复杂幽深的情绪。“你该收手了。”
“林妲”——管夫人——霍然回头,头颅因颈项断折而歪斜,狂怒尖厉地叫了一声。
“贱人!又是你想坏我大事——你又有何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这话该是我问你,”姬摇王后冷冷道:“你如何还敢来?”
“我为的是什么?你不是比谁还要更清楚吗?”管夫人怨气蒸腾,手中十指暴长,状似山魈,鬼气森森地指向姬摇王后,怨毒深深。“你抢了我的大王,抢了原该属于我的位置和风光,你甚至还夺走了我的一切——姬摇!我管娃这一生凄凉苦楚,皆拜你所赐!”
姬摇王后微微一笑,讽刺而寂寥。“我再不问你对当年之事是否后悔,因我知道你不会……可千年已过,你如今落得了什么?便是连安分做只鬼都不能,难道你当真要待到天雷轰顶,魂飞魄散,这才甘愿罢休?”
“悔?我有什么好悔的?”管夫人恨溢满胸。“我只恨当初没有一杯鸠酒毒死你!若非有你拦路,大王早扶我为正——”
“你从来不听人言。”姬摇王后摇了摇头,目光幽幽。“若大王有意许妻位予你,当初便不会亲至摇地迎我为后,亦不能两年后方许你入宫。只可惜,你向来自诩为大王之红粉知己,却不知他的雄心壮志,他的心志如铁……”
“是吗?”满目凄厉怨恨的管夫人一顿,忽然妖媚入骨喋蝶地笑了。“也对,他虽不能许我妻位,可到后来,我却是能朝朝暮暮伴他左右……说到底,你这位王后,不过是他用来稳定朝歌的一只器物,而他最爱的女子终究是我。”
闻言,姬摇王后眸底有止不住翻腾如海的悲伤,然而她依然身姿挺秀、雍容稳重,只大袖隐隐抖动,透出一丝哀意。
“你收手吧。”最后,姬摇王后轻轻道:“莫再自伤伤人,你亲手造的孽……还不够吗?”
避夫人讽刺至极地反唇相稽。“若论执念,你又有何颜面说我?你怎地不死心魂飞魄散去也?便是假仁假义矫作高贵如你,还不是流离千年死不瞑目?”
姬摇王后眼底悲色更浓了,低声喃喃如自语。“我答应过,我会等他。”
……大王真切地紧紧牢握住她的手,要她等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