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生一世世的……也不知是她亏欠了这孩子,还是这孩子亏欠了她?
“姬摇阿姨?”鹿鸣催促。
“你会恨我入骨。”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姬摇王后高贵傲然的美丽脸庞涌现了深沉如海的疲倦之色。“我只是在利用你。”
鹿鸣一愣。“才不会!从小到大,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你一直一直在保护我。姬摇阿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你自己?”
“本宫不是你的阿姨!”姬摇王后身子微微颤抖,声色俱厉。“你是大王唯一的血脉,本宫一直跟着你,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大王——你血脉不绝,魂魄不灭,大王就有机会能再转生降世……终能与我相见,你现下明白了吗?本宫确实在利用你,你对本宫而言,就只是——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鹿鸣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僵住了。
姬摇王后大袖猎猎如风狠甩,紧绷的身躯霍然背对着她,瞬间消失无踪!
“骗……骗人……”她拳头握得死紧,脸色涨得通红。
骗人!事情才不是这样!
明明……这二十年来,她虽然没有家,可是她有家人,姬摇阿姨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会面无表情的坐在她不远处,看着被老师罚写的她,一笔一画吃力的写着ㄅㄆㄇ,陪她到三更半夜……
会在舅妈嘲讽她是拖油瓶,打骂她多吃了一碗饭,说她是败家子要吃垮舅家的当天晚上,用冷冰冰的手掌紧贴在舅妈的胸口,然后第二天舅妈就重感冒引发肺炎住进了医院……
当外婆哭着拜托她搬出去,哭着说是他们对不起她,可是外婆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舅舅妻离子散,也是姬摇阿姨默默地陪着她坐上公交车,听她在后座里抱着行李袋,头深埋在袋间,藏住了小动物受伤的低泣哀鸣。
“我不是工具……我是你的亲人……”不知何时,鹿鸣已泪流满面。
第13章(2)
丰滨乡海岸边,姬摇王后静静站立在沙滩上,看着呼啸的海风,大浪滔滔,怒卷来去。
“那个厚……”阿美族长老磨磨蹭蹭地到姬摇王后跟前,有点害羞又有点尴尬,却依然鼓起勇气道:“您这样说,PaylangWaWa会难过的啦!”
姬摇王后美目厉然扫视一眼,皇族的恢弘霸气霎时压得阿美族长老打了个哆嗦,吞了吞口水。
“我知道您也没有比她还不难过……”
姬摇王后淡然地道:“本宫行事无须旁人置喙。”
阿美族长老先是一愣,然后羞赧地模头傻笑。“王后娘娘不需要我的智慧喔?啊原来您觉得我很有智慧啊?哈哈哈哈这怎么好意思捏……不过我们阿美族勇士就是这样的,要勇敢有勇敢,说智慧有智慧——”
姬摇王后被长老这么一搅和,眸底的悲戚与沉重消逝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想揉发边的冲动。“此事同你无涉,就是无关,你去吧,莫再扰本宫清静了。”
“王后娘娘到底在怕什么?那个不人不鬼的凶婆娘吗?”阿美族长老回想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呃,我倒是打不过她,但您行啊。”
“没有你想的这般容易。”她打断了长老的话,神情冷漠,隐约浅藏一丝苦涩。“万千关键系于鹿鸣一身,在当年……之后,这一切已然非我与那人可以掌握左右的了,诸多牵扯,投鼠忌器,皆归于此。”
“……汉人果然讲话很高深那个莫测啊。”好半晌后,阿美族长老摩挲着下巴,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我都有听给他没有懂。”
姬摇王后已经不想讲话了……
等阿美族长老碎碎念完回过神来,美丽高贵的姬摇王后早就消失无踪了。
“哎哟,怎么不再聊一下呢?”阿美族长老颇感遗憾地喃喃。
他都还没套出话来,好去跟PaylangWaWa通风报信说。
再怎么说,事情都发生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那个怨气冲天的千年女鬼凶婆娘他是不大敢招惹的,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玩的一个汉人小女孩儿在花莲吃闷亏吧?
在此同时,周颂满脸忧心地猛敲鹿鸣的房门。
“小鸣?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宝贝儿?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那个怪物来了?”他急得脸色都变了,已经考虑要一脚踹开房门!
门开了,鹿鸣眼皮肿肿的,鼻头通红,明显是哭过了,但神情却无比平静。
他低头看着她,心阵阵疼得发紧,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嗯?”
“我没事。”她摇摇头,神情疏离而飘忽,突然问:“周颂,你跟家人很亲吗?”
他一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她笑笑,彷佛感觉到自己确实问了个蠢问题。“我就只是随口问问……我饿了,我想去吃瓮窑鸡,你去不去?”
周颂明显感觉到她的异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迟疑了一瞬,连忙争取再次表现地柔声道:“好,我们去吃瓮窑鸡,然后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也一并告诉你。”
鹿鸣有一丝诧异愕然,确实没想到五年来总是避讳提起太多家中及个人私事,以至于总让她觉得被隐隐排拒在外的周颂,竟然也有愿意坦承相告的一天?
周颂趁鹿鸣回房拿羽绒衣外套和背包的当儿,传了讯息给第五组,其中两名组员留下来继续监视屋子内外,另外两名则是开车跟在他们车后,随时保持警戒。
那个怪物光天化日都敢出现了,周颂绝不敢轻忽任何危险的可能。
上了周颂宽敞马力惊人的荒原路华后,他踩下油门,车子低吼咆哮如箭疾射而出,敏捷地翻山越岭,半个小时后就抵达花莲非常有名的瓮窑鸡农场。
冬天的缘故,瓮窑鸡农场生意没有夏季那么好,但能容纳二三十桌的餐厅内部也坐了半满的客人,可见得这家驰名南北的瓮窑鸡有多么美味勾人了。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只瓮窑鸡和三样新鲜特殊的山珍热炒,还有一锅剥皮辣椒焖鸡汤,鲜味滚滚四溢。
等烤得金黄焦红外酥里女敕的瓮窑鸡端上桌,饶是鹿鸣心绪沉重不佳,还是胃口大开地啃掉了一大只油亮亮汁液淋漓的烤鸡腿,周颂则是忙着帮她夹菜,把所有好吃的堆满了她面前碗盘,舀了碗热汤后,先吹了几口再放到她面前。
“汤很烫,慢慢喝。”他提醒道。
“谢谢。”她抬起脸,小嘴油汪汪的。
他不自禁笑了,温柔地拿纸巾替她擦擦嘴。
她心怦通一跳,往后退缩了一下,抓过一张的纸巾胡乱擦拭一把。“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也吃你自己的吧!”
“我喜欢照顾你。”他坦然地道。
本来想化悲愤为食欲的鹿鸣闻言僵了好几秒,而后假装没听见地继续低头啃鸡翅。
周颂微微一笑,这才跟着掰了一块鸡胸肉慢慢吃起来。
“放山鸡果然鲜甜多汁,口感有嚼劲,很好吃。”他赞赏地道,“今年过年我们带几只回家给年夜饭加菜吧?”
“是你,不是“我们”。”鹿鸣情绪平淡地纠正。
他吞下嘴里的鸡肉,满口的甜香也有了淡淡的涩味,“好,等你答应我的追求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去过年。”
她这下彻底没了胃口,觉得自己简直是挖坑给自己跳,硬生生把自己圈进去了。
周颂目光低垂,一边继续帮她布菜,一边轻描淡写道:“其实我也很少回去吃年夜饭,虽然小妈和妹妹与我的关系还不错,但每年坐在同一张桌上围炉,总有种别扭感,好像我家老头跟小妈和妹妹才是一家人,我倒像是被热心邀请过去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