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在啊,怎么没看见你?”
“我们擦身而过,你没注意。”
“所以你注意到我了。”
“堂堂肃庄王,何等气势,想不注意都困难。”
“为什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他无语。对啊,叫他做什么?面对一个害了自己、却无法讨回公道的“敌人”,躲都来不及,还叫唤?疯了吗?
燕历钧声音微沉,道:“你终究是怨了我。”
第八章 疑团重重(2)
停下脚步,轻轻转身,她对上他的眼。
天已经全黑了,靠着目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不同,他能够把她每个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我是认真的,对你,我不曾怨过。”不管是那件意外,或者童年时期的欺负,她就是无法对他发脾气,无法记恨于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会是安享荣华的太子妃。”
“我在缝尸体的时候,死者的亡灵常会停在我身边,同我诉说一生经历,他们说人生、谈遗憾,从他们的话里,我认知到不管是喜怒哀乐、痛苦委屈,只要经过一段时日沉淀,都会变得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计较,何必为那段拚尽喜怒哀乐?终究会过去的呀!”
“我不懂朝政党争,却也明白在那件事里头,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差别是,我能大呼冤枉、博得同情,你却只能含恨吞下,认真说来,你比我更委屈。”
一只巨手掐住他的知觉,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看见他的委屈。所有人都把帐算在他头上,只有受害最深的她,知道他不平。
冲动再起,他把她抱进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固势地不肯松手。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这么亲密?但他颤抖的身子,让她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心底了然,这些年他顶着辱嫂的恶名,迎视旁人目光,很是辛苦,忍不住地,也成点点,轻拍他的背。
她的了解让他狂喜,可……他没有不甘心。
那年,大家都不得他受人陷害,却找不到幕后黑手,有人在父皇面前献计,只要暗中散播谣言,是生性轻浮的徐皎月勾引四皇子,那么便可保住皇家颜面。
他不肯,他据理力争,他要娶皎月为妻,宁可将错就错,也不肯推诿过错,父皇气极,母后急着向父皇求情,大皇兄一再要求他向父皇道歉。
就算他做错事,他都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何况他没错、皎月更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他硬着脖子说:“如果非要一个人承担过错,我是男人,我来。”
然后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他的恶名四处流传。
他以为这样做她就会没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死了,他有满肚子说不出口的憋屈,幸好她没死……抱她更紧,他不要松手,永远永远都不要。
她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也一样,或许当下我曾经恨过,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原本可以安享荣华的。但走过最辛苦、最想不开的那段,现在……因为过得很好,所以忘了痛。”
“或许在你的眼中,雕栏玉砌、金衣玉食才叫过得好,但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其在东宫与一群侧妃良娣争宠斗心机,我更喜欢现在的自由自在。”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让那件事彻底过去,让罪恶感消弭,我是真的真的不怨你,当然我承认,一开始看见你有点排斥,那是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不想放开她,他靠在她肩膀上说话。
“担心你又要插手我的人生,你曾经让我的人生转了个急弯,不管是不是故意,现在的我,很满意眼前生活,我希望它不会因为你再度改变。”
“这次见面,就让我们把没说清楚的话讲明白,解除疙瘩,往后我不怨你,你别挂念我,也许若干年后,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时,再次巧遇,我们能像老朋友似的,一壶清茶、一盘棋,嘴里说的过往,都是童稚时期的笑话。”
轻轻推开他,笑眼相望,眼前的燕历钧,好像还是那个暴躁别扭的小男孩。
她的话很豁达,她的表情很豁达,他知道她说的全是真的,她真的不恨他、不纠结过去,她真的想要就此放下。
这是很好的事,但她的豁达……伤了他,胸口酸酸涩涩的,好像有人朝里头倒了不明浆液,迫得他好委屈。
委屈个什么劲,人家都不计较了呀,让它过去不好吗?
可是通通过去了,他和她之间还剩下什么?
不对不对,他用力摇头,越来越混乱了。
剩下什么?他期待和她之间剩什么?为什么没剩下什么,他的心那么难受?
说过一百一千次了,他不喜欢她啊,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她,不想爱护、只想欺负,母后说,前辈子他们一定是宿敌。
身为宿敌的他们,不见面、不交集,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
“不要。”他别扭得像孩子。
“什么?”冉莘以为自己听错。
“不要过去、不要云淡风轻,我要背负罪恶感过一辈子。”像宣示似的,他满眼郑重。
这是在……闹脾气?冉莘不懂他怎么了。“负责任不是这样子的,人要学着放下。”
“不要放。”燕历钧不管不顾,再度抱她入怀,好像松开手就放,他不要。
“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你。”
他月兑口而出的六个字像巨石,一下子砸到他们头上,两个人都傻了。
推开他,冉莘快步走开。她想,他疯了,然后听到他的疯话,害她也跟着疯了,为了不让疯病传染蔓延,她必须理智而果断地逃开。
这次,燕历钧松开手,不是因为发傻,而是因为……因为很冲动、很没脑子的话月兑口而出的刹那,心突然爽了,气突然顺了,委屈突然消失了,然后笑容浮上来。
像是某个人往他心头打开一扇窗、点亮一盏明灯似的,让他瞬间将所有模糊的、不明白的东西通通搞清楚了,豁然开朗。
原来追着她欺负,是因为喜欢啊。
原来看着她,心脏就抽动得很不舒服是因为喜欢哦。
原来罪恶感始终放不下是因为喜欢,原来极力否认、极力强调“讨厌”……通通都是因为喜欢。
养不教,父之过,都怪父皇没把他教好,害他把“喜欢”和“讨厌”混为一谈。
燕历钧笑着追上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
踩过她踩过的地面,心脏狂跳两下,不太舒服,但他搞懂了,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生病或讨厌。
学问这种东西是这样的,弄不懂就不通,不通就反感,就越来越丧失求知欲,一旦搞懂,便恍然大悟,窥见学术殿堂,在知识里优游自在。
所以他自在幸福了,即使眼下的状祝不是享受幸福的时候。
她走、他追,她慌、他乐,她极力把他的话抛到脑后,他用力把话锁在心中。
她说就此放下?不干!
她说不要他插手人生?不干!
谁要等到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才跟她下棋喝茶?他要从现在起,每天喝的茶,都是她亲手泡的。
想到这里,他越发兴奋不已。
狼窟到了,她想喊人,但刚开口就发现情况不对。
对危险更敏锐的燕历钧早一步揽住她的腰,在黑影向她撞来之前,抱着她飞身上树。
她全身血液凝结,手指微冰,轻声问,“那是……”
“有一群狼,在洞穴外面盘桓。”他的视力足够将附近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有狼?”至少她住在这里的四年里,连一次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