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字号房的贵客(1)
白苏芳提着铁制四层大食盒,敲了格扇,“几位大爷,饭来了。”
里头传出声音,“进来吧。”
这天字一号房因为贵,一个月都没两三次住宿,这几人一包就是十天,盛掌柜乐得嘴巴都歪了,吩咐她拿饭上来可要规规矩矩,别让财神不开心。
白苏芳立马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懂懂懂,交给我,您放心。
为了让财神高兴一点,她还特别净了手脸把灰尘洗干净,这才进房。
她在这上品客栈已经当了多年招呼丫头,也看过无数客人,知道要上房的除了有钱,通常还喜欢清静,於是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没发出声音,进了屋子也不敢多看,直接走到黄花梨木桌边,把食盒放上桌,一层一层打开,姜丝炒鸡,鱼香肉丝,蒜香田鸡,烤羊膝,开阳白菜,菠菜豆腐,雪菜黄豆,什锦鲜笋,满满一桌,顿时菜香四溢。
四荤四素,是这间上品客栈最好的菜色。
说起这上品客栈,长年来往东瑞国跟南召国的商人应该都知道,虽然是在东瑞国的土地,但地理位置却是在东瑞国南县跟南召国北县之间一个叫做牛南村的地方,说好听是中界,说实话就是三不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里正都不住在这里,占着距离两国都远的小便宜,不少来往商人都会在这小街巷吃点东西,喂喂马,补充水袋,或者住上一宿,因此也就出现了两间酒楼跟几间小客栈。
上品客栈的历史很久,有七八十年,一刚开始是个京城人开的,听说还是个官儿,约莫三四十年前卖给了梅花府人,当然,对来往的旅客来说,什么人开的都没差,重点是能休息,吃饱上路也好,休息一晚也好,只要能提供个地方,价格又公道,谁管掌柜是来自京城还是梅花府。
这牛南村方圆三五十里,就只有一条小街热闹,叫做南口小街,说人多也不多,但该有的也少不了,吃的,喝的,卖针线的,就连大夫都有一个。
南口小街往外去就是农村景色,一户一户,种田养猪,只要能赚钱的活通通有,由於地理位置偏南,冬天也不下雪,一年四季都能种蔬菜、地瓜,所以虽然土壤贫瘠,但靠着冬天也能种植作物,勉强还能过得去。
说实话,会在牛南村居住的,都是在东瑞国过不下去的,穷,太穷了,所以只能住得远一点,把猪鸡都拿去南召国卖,这样东瑞国就扣不到税,也不是真的贪财,是日子真过不下去,东瑞国虽然国库充裕,却也还是有人几年都穿旧衣,连过年都吃不上肉——不只白家,每一家都一样。
上品客栈的掌柜姓盛,是个老好人,别人家不用丫头,嫌丫头拿一样的工钱却力气小,这样自己会吃亏,他却看到白苏芳家境困窘——上面有个长年生病的母亲柳氏,小两岁的弟弟又是长短脚,都无法下田耕作,一时心慈聘了她,那年白苏芳才七岁。
七岁的丫头,只能帮忙洗洗菜,洗洗碗,其他重活都做不来,为了怕被掌柜辞退,白苏芳洗菜洗碗比那些厨娘都快,下午也不敢休息,自发的顾着炉火,牛南村因为穷,人心朴实,店小二跟招呼娘子见她这样乖巧,客人要是剩的菜多,也会分她一些带回去,白家的饭桌,从只有青菜蕃薯,开始有了肉,虽然是客人吃剩的,但那也是招呼娘子挑过的,看起来都还干干净净,弟弟白苏鄞正在长身体,能够吃上肉后,也终於开始长个子,终於开始比较符合年龄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白苏芳这几年长大了些,便跟着到前头招呼客人,帮忙包打尖的粮食,喂马、补水,什么都做。
小泵娘手脚勤快,笑容可掬,有些第一次出远门的客人要是没注意到的,她还会提个醒,所以每天都能拿到不少赏钱,靠着这些赏钱,白苏鄞也开始进学堂,现在一个月交一两银子束修,在梅花府的勤智书院寄读,两个月回家一趟,许是知道自己长短脚,无法干活,只能有读书这一途,白苏鄞念起书来可是比同学都认真三分,指导先生说虽然启蒙晚,但生性勤奋,还算孺子可教。
柳氏见儿子有书可念,又得先生夸奖,也许是想到将来的盼头,身体居然也好上了一些,即便还是无法下田务农,但处理鸡食,喂喂鸡只这些倒还办得到,要是谁家要出门不方便带孩子,帮忙照顾一下午,赚个一两文钱,或者拿两把菜来抵也行,白家就这样慢慢支撑下来,即便桌子上没有大鱼大肉,但也能开出一日三餐。
白苏芳记得以前在梅花府生活时,邻居多是欺善怕恶之人,还说弟弟的脚会这样,肯定是母亲造孽,让柳氏白天不准出门,省得把晦气带给大家。
可这牛南村的人却是个个朴实,这里有寡妇,有鳏夫,没人会说谁晦气,都是命不好的,大家既然有这个缘分认识,就互相照应,谁家要嫁女娶媳妇,都是合伙过去帮忙,有人盖房盖屋,那也是替他欢喜。
邻居看柳氏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儿子还是个跛的,觉得老天亏待她,但看看白苏芳跟白苏鄞,又觉老天好像也没那样绝情,孩子很听话,白苏芳都十七岁了,同年龄的女孩子早就吵着要成亲,她却还在上品客栈干活,为的就是供弟弟读书,真懂事。
正因为这份懂事,这两年陆续有人跟柳氏透露意思想结亲,知道白苏芳的责任还重也无妨,反正自己的儿子也才十一二岁,等儿子十五岁,白苏芳二十岁再来成亲,应该是可以的,到时候白苏鄞应该已经自立,白苏芳就可以一心为夫家,夫妻间女大男小也没什么,女人能干最重要,白苏芳个性勤劳又身体结实,绝对是媳妇的好人选。
柳氏虽然也知道女儿该说亲了,但又记得女儿交代的,别给她说。
老实讲吧,芳姐儿这样交代的时候,自己是松了一口气的,她不是没想过,万一芳姐儿说想成亲,自己该怎么回覆,说“好,娘给你找个媒婆谈谈”?可芳姐儿若是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赏银不能再拿回家,那鄞哥儿的束修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这母亲上婆家讨,那不是给女儿添麻烦嘛。
可是若说“为了弟弟,晚点成亲”,她也说不出口,女人越晚嫁,那是嫁得越不好,年过二十那通常只能找个鳏夫当后娘,手背手心都是肉,她想要儿子的前程,却又不想委屈女儿,芳姐儿也是她的心肝,她舍不得。
所幸白苏芳懂事,她总是笑嘻嘻的说:“女儿这样很好,不委屈。”
白苏芳把八菜一汤放好,又放下三大碗白饭,“几位大爷,趁热吃。”
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看了看菜色,不太满意,“这就是最贵的?”
挑剔的客人她见得多了,也不怕,兵来将挡就是,“大爷您别看东西不多,但这八道的滋味很齐全的,有山珍,有海味,有长在土里头的笋子,长在土上面的白菜、菠菜,还有水养出来的豆芽,贵人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这雪菜可以治跌打损伤,关节疼痛,途中打尖吃这个,最好不过了,可是我们客栈的大厨跟个老大夫合计出来的菜色。”
雀斑脸没想到她会说出那么一大串,“我只讲了两句,你居然讲了这么多,不过这雪菜真这么好?”
“那是当然,这可是赵大厨的招牌菜呢,只有三两的席面才会有,连楼下的菜牌上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