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本王起身去解手时,那个不长眼的钦犯自个儿撞上来,被我一把揪住领子,他头上布帽子被本王打飞,竟是颗大光头,几颗戒疤清楚可数。”嘿嘿笑了声,“明明是个和尚却躲在青楼妓院里,这也是高招啊,弟妹说是不?”
穆开微沉吟几息,反问,“宝华寺案到现在,观钦逃亡四个多月,为何不把头发留长?发一旦长出,既能掩去头上戒疤,更便于隐姓埋名不是吗?”
“皇掌嫂问得好,这确实是个疑点。”傅瑾逸用力颔首。
“呃……这个嘛……”黎王倒没想到太多,顿时被问住,目光 不由得扫向立于船楼一角、自始至终安静无语的那人。
穆开微见状,扭头扬睫,这才正式与那人对上视线。
她踏进船楼的那时,除黎王跟在她身后,里边所有的人皆是或跪坐或盘坐,唯有一人从座位上起身,安安静静退到边角的木柱旁,他穿着一身玄黑的阔袖长衫,发色尽为灰白,面庞却甚为光滑,看起来年岁不过三十。
见几位皇家贵人瞧过来,身形颇为修长的他略垂首示敬,代替黎王答话,“康王妃此问怕是要亲问犯人才能获得解答,犯人的心思,咱们寻常人难以推敲,小人听闻‘宝华寺七观’几位僧人皆足打小出家,说不得那位观钦师父当了太久的和尚,忽要他蓄发当起寻常百姓,他自己那关过不去也不一定。”
“说得好,说得好!”黎王大臂一挥,点头如捣蒜。
“这位……非非就是黎王殿下口中推崇备至的高人?”穆开微光明正大打量。
欲将对方的五官和神态看得更仔细些,她下意识踏近,才迈出去半步就觉右边手肘被人拉住……除了康王爷王,谁敢踏这么近来拉她?
正事要紧,她此际没心情找他“算帐”,想也未想也未想便不动声色地挣开。
黎王听她主动问起,咧嘴笑道,“没错没错,正是这位柳真人啊。”他急着献宝一般快步跟将过来。“弟妹啊,柳真人算出本王好运已至,但必须把之前的恶行了结,运才能走得久长,才能真正否极泰来、遇难呈祥……欸欸,所以本王在你与瑾熙大婚那日闹事,还真得摆一桌和头酒好好陪罪才成的,届时本王相敬,弟妹不会不来吧?”
“哪天黎王殿下摆宴,自当登门叨扰。”穆开微四两拨千金。
黎王笑未停,频顿颔首。“那好那好。”接着,他调头对灰发男子道,“柳真人,这位就是我家瑾熙的王妃,真人落脚帝京虽不到半年,但肯定听过她的大名吧?”
灰发男子浅笑。“康王妃,连续三代执掌三法司衙门的穆家所出之女,亦是前‘六扇门’掌翼之首,拜正三品,是天朝女子为官最高的品级。王妃名号响彻帝京,小人岂能不知?”他圈臂搭手,弯腰作揖,恭敬道,“小人柳言过,今日得幸,拜见康王妃。”
香气!
伴随对方行礼的举措,穆开微嗅到一股香气。
那应是多种花草混合而成的气味,她一时间分辨不出底蕴。
天朝男子会使用香粉香胭的人所在多有,尤其在帝京更是常见,她原以为眼前这位柳真人亦会敷粉抹膏,以为那是对方身上散出的脂粉味,然,底蕴终现,香气在她鼻间沉淀后,尾端却带出一抹腥臭,极淡极淡,但很不好闻。
她嗅觉较常人敏锐,而周边的人则完全对那诡异香气无所觉。
她七情不上面,但沉静道,“柳直人名为‘言过’,这名字倒是能随时提点自己,切加言过其实,切记言多必失,凡事切莫妄言。”
她这话带着试探和告诫,在场没意会出来的八成仅有黎王爷,才十来岁的傅瑾逸都眉峰一挑,眼神古怪地打量起柳言过。
黎王哈哈大笑,“真人也常这么规劝本王啊!弟妹当是不知,这位柳真人真神人也,他可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本王亲眼见到,真人将一名不小心掉井里、死了整整两天的五岁孩童救醒,这等本事,我朝还寻不到第二个……噢,非也,应该是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人啊!”
师父老了……老了……
但是,那人可以……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穆开微骤然记起观止在临死前对圆德大师所说的话。
一股熟悉的颤粟感从脊柱往脑门窜,那是对浑浑之事嗅出一点端倪时才会有的感觉,她紧盯柳言过,手按剑刀刀柄,但,一道身影竟在此时挡了过来。
“王妃,随本王回府可好?老薛就候在另一艘小舟上,随画舫一块儿游江。本王让他过来接人,我们回去用膳吧,本王有些饿了。”
穆开微微瞪着硬蹭过来的康王爷,内心愕然,都想拿起御赐剑刀拍昏他,但他抓握她肘部的手劲却大到教她暗暗吃惊。
他并未抓痛她,只是当她想保全他的颜面、试图在暗中卸劲挣月兑他的掌握,结果竟是不能。
……不能?
怎么可能?!
康王那双凤目瞬也不瞬,瞳底闪着令她心凛神颤的幽光,似乎想告诉她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她不及去看透、去猜出,因情势骤变。
黎王包下“暖月阁”的画舫游江,光是乐师歌妓和服侍的小丫鬟就将近二十人,人数不少啊,再多怕画舫载不动,所以仅在画舫的前后甲板各留两名随从,而其余侍卫则分乘三艘轻舟随画舫行在江面。
三艘轻舟上各有两名船夫,共六个,此时这六名船夫同时发难,纷纷抛下橹板和长篙,拔出先藏好的刀,一跃全上了画舫里板。
不仅如此,画舫船底竟遭人凿破一角,江水快速涌入,十来名藏匿于水面下的黑衣客陡然现身。
“刺客!有刺客啊!保护本王,快啊!”黎王惊慌失措大喊,但大部分的侍卫皆在三艘轻舟上,一时间相救不及,画舫上的四名侍卫也一下子就被击倒。
乐师、歌妓们吓得连滚带爬,黎王也连滚带爬,爬爬到穆开微脚边。
“弟妹、弟妹,保护本王,全靠你了,保护本王啊!”
穆开微立时将康王爷推到身后,再长臂一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傅瑾逸也揪过来塞到后头,接着她剑刀出销,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打法。
鳖谲的是,这些刺客们的行刺对象似乎不是黎王,也非康王,更不是九皇子傅瑾逸,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她——穆开微。
但黎王完全不这么认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吓得他都想抱住穆开微的大腿,直接拿她当屏障。
“低头!别起身!”穆开微了结三名刺客后,终于遭黎王“挤得太近”所拖累,剑刀陡顿,手背便被对方划中一刀。
同时,她听到康王爷在身后厉喊她的名字,眨眼间,脚底下的船板暴裂。
第八章 不要不要我(2)
沉船。
不是江水急遽涌进,将船身整个淹没的那种沉船,而是整个底部莫名其妙裂成无数片,所有人全部掉进江中。
“王爷!黎王爷!快,把船划过去!”、“啊!九皇子殿下在那儿,攀着一根木柱浮在那儿!殿下、殿下——再撑会儿,小人这就过去!”、“柳真人也无事,攀在另一根木柱上呢,万幸啊万幸!”
“万幸个屁!你们这些……混、混账东西,个个都是饭桶,本王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何用?!”被拉上轻舟的黎王气喘吁吁、浑身乱抖,仍不忘破口大骂。
江面上一片混乱,画舫裂成多块,许多人攀伏在浮木上等待被救,往来的船只发现状况,亦都主动将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