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的手竟然被他握住了,连同那颗珠子一起。
“……王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毫无预警手被这么包覆握住,心音乱了拍子却也在所难免。
略幽暗的车厢内,他凝视的目光静且深,像费力整理思绪,将它化成言语——
“本王幼时,父王、母妃为带我求医竟遭死劫,本应该死去的我最后却活下来,自本王返京,关于本王命格带阴煞、克父又克母的流言便不曾断绝过,之后长至十八岁,承蒙太后女乃女乃和皇上伯父宝爱,先后也曾替本王挑了正妃人选……这事,在京畿行走的掌翼大人应该多少有耳闻才是。”
穆开微低应一声。“一位是朱阁老家的嫡孙女,另一位则是礼部尚书大人的千金。”她可以很轻易地震开他的掌握,但不知因何却没这么做,绝非因为他的身分是堂堂的天朝王爷,而是……似是……觉得直接甩月兑他,很伤他感情。
突然意识到,她竟然是不想见他难受。
原因出在……嗯,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很需要被保护的脸吧?欸。
暗瑾熙轻扯菱唇,扯出一抹苦笑。“是的……没错。但朱家小姐在指婚给本王之后就怪病缠身,病到昏迷不醒,是后来朱阁老上殿哭诉,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哭得涕泗纵横,跪求皇上收回成命,解了朱家嫡孙女与本王的婚约,皇上后来不得不遂了这位三朝老臣所请,而婚约一除,朱家小姐果然清醒……然后,一样的事又发生在第二次指婚上,礼部尚书家的小姐一样是睡着了就没醒来,一样是解除婚约后,状况才好转。”
她抿抿唇。“王爷为何要跟下官提这些?”
他极轻地叹气。“你当真不懂吗?太后女乃女乃之所以将你指为康王正妃,全因那一日在宝华寺你杀恶僧、逮恶人,手段狠辣,胆识过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要你嫁进康王府,那是拿你来镇煞,镇我这一颗天煞凶星。”
穆开微实没想到他会把这事说得这样直白。
且明明男女之间谈到婚事,寻常该感到羞涩才对,但他没有,却是苦恼中带忧思的神情,而她也没有,只觉他有些……可怜。
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她干脆反握他的手,怕掌心里的珠子磕着他,方一使劲就赶紧放轻力道,不敢回握得太紧。
他目光突然一变,瞬也不瞬凝望着她。
“王爷嗯……绝非什么天煞凶星,莫想太多。”欸,她真不会说话。
脑袋瓜里忽地灵光一闪,她下巴骄扬。“那我呢?王爷瞧我啊,太后把我指给你,我不是还好端端的?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到大身强体壮,从未生过病,壮得跟牛有得拼,这会儿我倒要看看了,那个什么‘昏迷不醒症’轮到我头上,该将如何耀武扬威?咦?!呃……”等等!不对啊!她本意是想借由自己来劝他宽怀,怎么说到最后……好像……好像她真能镇住煞气,不会因为指婚给他就得了“昏迷不醒症”。
头好痛。苦恼啊苦恼!她到底在胡说什么?
然,傅瑾熙笑了,笑得露出白牙,琳琅似的笑音能拨弹闻者心弦。
不过他是在笑话她口拙胡言,还是被她逗笑的,穆开微不清楚,只知一个人若生得如他那般精致的眉眼口鼻,确是要多笑才不负这天道。
他笑音渐悄,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肌肤,眼里的光亦寂静下来。
“本王明白自己绝非穆大人的良配,太后女乃女乃指婚一事,你穆家难以拒绝,那就让本王来做。本王能做好的,能给你一个交代的,绝不令你穆家难为。”
第四章 舍不得错过(1)
夜已深沉。
深沉到月娘避进乌云之后,懒得露颜,而虫鸣早已止尽,夜中静极。
似乎夜越深静,人的心魂也越发脆弱,毫无防备便再一次被拖进梦中的梦中的梦,顺着仿佛是时间的长河洄溯,被卷回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所在、那个心志与神魂影最受冲击的点,既脆弱又无比坚强,充满矛盾却是最真的本心。
那个真记忆的梦中,从岁的地被所谓的“怪病”折得死去活来,但神志一真是清醒的。正因为清醒,感受到痛才会如此直接,不管是上真实的痛,抑或那种切肤心似的无形痛楚,都那样深刻体尝。
那女侠使的是一把软剑,是何时加入战局,他记不得,只知当时已身受重伤的母妃认出女侠客身分,如溺水之人忽见浮木在前,母妃死命拉住女侠客一袖不断哀求看,请她无论如何护康王世子周全。
敌人不断攻来,三川口河道四面八方皆是路,却无一条活路。
女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靠着一把软剑大杀四方,当时因“怪病”而导致全身几近僵化的他伏在忠仆背上,一直被女侠客护于身后。
终于,她带着他们逃出追杀,成全了侠义之举,代价是赔上她自己的命。
女侠客的臂上、腿上和腰间皆受刀伤,虽未伤及要害,但敌人的兵刃淬着剧毒,随着她真气的大量消耗,毒素一入体内便迅速蔓延。
“世子爷舌根僵化不能言语,但我知……你是能听到我说话的,所以,你且听好了。”
女侠客目光清澈迫人,尽避脸色发白、唇色发紫,气势仍可威压宵小。
“世子爷哪日病愈返京了,就请与我穆家视作陌路吧,今日我出手相帮,命丧于此,那是我自愿,世子爷无须承这个情,我也不要你承这个情。”
她嘴角不断流岀黑血,毒发的痛令她拧眉,那双眼依旧瞬也不瞬看着他
“你康王府无论如何都别跟穆家攀上关系……我家相公……我家里女儿……我的微微……微微……你离他们远点儿,悬在世子爷头上的那把刀,不该由穆家人去挨……不该……”
她双眸圆瞪,眸中渗出两行血泪,历声问——
“傅瑾熙,你可听明白了!”
梦中那连名带姓的厉问宛如逼到面前,他左胸猛震,骤然掀睫。
醒来。
一室沉寂,似连月光都懒得迤逦进屋,他在幽暗中慢吞吞地掀被坐起,抹了一把脸,低低吸气。“是听明白了,忍了又忍,难忍还是得忍,忍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移位,只是蔺前辈啊,这穆家女儿也实在……太摧人心志……”
他双手缓缓握成拳头,收紧再收紧,指节间发出如炒爆豆似的剥剥声响,像在抵拒内心肆流的渴望,又像用力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
摧人心志啊……
穆开微越想,越发觉得昨日不该傻傻地就听话下车。
当康王傅瑾熙对她吐露心言,说他自身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凶星时,她应该巧妙地运用刑侦手法,深入话题,寻找蛛丝马迹,许能从他口中挖到更多关于当年三川口大案的真实线索,但她在那时刻似乎变蠢了,
甚至在被动听完他的话之后,他静静抛出一句——
“穆府已到,你可以下车了。”
她还真就照办。
直到进家门,坐在正厅堂上的太师椅发了会儿呆,然后在阿爹的唤声中召回神智,她才发觉,她根本忘记要回傅瑾熙想使什么法子让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
倘使太后姐娘一心爱护他,坚决要为他寻一个剽悍的“镇煞神器”当正妃,又倘使皇上对康王府、对她阿娘当年的义举抱持疑猜和试探之心,真要借她近身监视康王府,他傅瑾熙又要如何扭转一切?
她不禁暗叹,深觉昨儿个实在失策,该要问清才对,问清楚了两人合让总比他独行来得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