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今年不要再听见不醉不归这四个字。”那天被应容灌醉,教他足足头疼了三天,让他决定短期间内不再呷酒。
嵇韬也不以为意,提着茶壶拎着茶杯就坐在窗台边上。“被应容灌酒灌得教你决定禁酒了?”
“你也知晓他酒量好?”
“听人说过。”他淡道。
宇文恭睨他一眼,“怎么,这些日子你们没聚一聚?”
嵇韬是他在大理寺时的同僚,后来被调到卞下,如今官拜卞下按察使兼兵备道副史,经他介绍,与应容也颇为熟识,以往他回卞下时,大多会与他和应容相聚。仔细想想,这两三年,三人聚在一块的次数似乎寥寥无几。
“不提他,倒是你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出神,连我踏进房里都没发觉。”
“一个小丫鬟。”
噗的一声,嵇韬喷出的茶水险些溅到他身上。
宇文恭凉凉的瞅了自己的靴子一眼。“瞧我不顺眼也犯不着使贱招。”
“你何时开窍了?莫不是因为公孙移情别恋,所以你自暴自弃了?”嵇韬连连追问,捶胸顿足。
宇文恭闭了闭眼,觉得他这老友实在是一年比一年还跳月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绪。“一个小丫鬟罢了,你说到哪去了?”
“小丫鬟多小,及笄了吗?你年纪不小了,要是挑个小的,恐怕得要过两年才好生产,等到你孩子……”话未完,嵇韬的嘴就被一块绿豆糕塞住,只能咿呜出声,最终含怨瞪他。
要知道,他是关心他啊,他俩同龄,自己儿子今年都十岁了,他至今却还是孤家寡人,上头没长辈替他张罗,皇上也没打算替他指婚,自己这不是为他心急来着?犯得着用这法子塞他的嘴吗?他不吃甜!
嵇韬悻悻然地拿出绿豆糕,指着他道:“你也别嫌我话痨,当初有长眼的都看得出你对公孙情有独钟,现在好了,公孙都已经跟了皇上,你就该死了这条心。你若心里真不畅快,一会哥哥我带你到小倌馆开开眼界,省得闷坏自己。”
宇文恭连话都懒得搭了,起身就要走。
嵇韬连忙将他拉住。“好,既然你现在看上了个小丫鬟,意味着你已经没了龙阳癖好,你倒是说说是谁家的小丫鬟,哥帮你处理,还是你要在这找人处理也成。”
宇文恭眼皮子抽着,叹了长长一口气,“三天前城东傅家发生了命案,我怀疑命案不单纯,而那小丫鬟给人的感觉不似普通丫鬟,我怀疑她或许跟案件有关系……你的脑袋就不能装点其他事吗?”
嵇韬不怎么采信他的说法,拉着他回位子坐下。“你说的命案我不知情,可一个小丫鬟能跟命案牵扯上什么关系?又能不普通到哪里去?还是你已经掌握了证据?可话说回来,这关你什么事,你一个镇国大将军蹚什么浑水,何况你还在休沐。”
“是不关我的事,可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不单纯。”因为在事发前,死者企图进府衙见他。天底下巧合何其多,这种巧合就是教人介怀,恰巧正值休沐有时间,否则他何苦将这事揽在身上,更何况这里不是他的地头,他确实管得宽了些。
“哪儿不单纯?”嵇韬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等他解说。
宇文恭沉吟了下,话还未出口,便听见敲门声,同时还响起了鸨娘的声音,他不由睨了嵇韬一眼,怀疑他要了花娘作陪,谁让这地方是嵇韬约的。
嵇韬立刻就看穿他的怀疑,用力地摇着头,又听外头的鸨娘道——
“不知道两位大人见不见李三才大人?”
李三才?宇文恭丢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嵇韬啐了声,不耐地道:“李三才,你尽避尽兴去。”
“下官知道了。”外头的声音有些遗憾却又像是意料之中。
不一会,脚步声离开了,嵇韬才低声骂道:“怪了,我没跟人说你在这儿,怎么他就知道了?”鸨娘方才的问话必定是李三才要她问的,毕竟鸨娘也不晓得与他约在此地的人到底是谁,哪怕年年约在这儿,可他从没对外张扬过,还是说,早有人盯着他们了?
宇文恭微扬浓眉,总觉得今年的卞下有种他说不出的氛围,明明大伙还是如过去一样,但就是有那么丁点不对劲,“李三才是谁?”
“李三才是龙太卫指挥使,虽不隶属五军都督府管,但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必定也会想要打声招呼,给你这位镇国大将军留点印象。”
“龙太卫属漕卫,那是漕运总督府管的,许是他从我七叔那儿知道我回卞下了,我回来总会跟你见面,又年年相约,稍一打听推敲就猜出来了。”这么一想似乎就合理了。
宇文恭口中的七叔,便是卞上、卞下两省总督兼漕运总督宇文散。
“天晓得?”嵇韬明显对这事没兴趣,追着先前的话题问:“你还没说那小丫鬟到底哪里不单纯。”
宇文恭垂敛了长睫,思索了下,干脆当个话题与他闲聊,横竖长夜漫漫,他孤枕难眠,打发时间也好。
大略将经过说完,宇文恭迳自品茗,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嵇韬沉吟了会,才道:“子规,可我听你这么说,倒也不觉得有何处古怪,毕竟商户家中大抵会养些护院,要是养些懂武的小丫鬟就近保护女眷也挺寻常的。”
宇文恭懒懒地睨他一眼,黑眸噙着股冷意。
“唉,这般小气,一个表字都不肯让人喊。”嵇韬清楚宇文恭的表字是只给公孙令唤的,谁让这表字是公孙令取的?“横竖就你方才说的,我觉得一个懂武的丫头并不特别,在商户里算是寻常的。”
“要只是懂武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可问题是她的眼神和气度,那股沉着冷静会是个才及笄的丫头能有的?”这话含在嘴里倒像是在喃喃自问了。
一个武艺再高超之人,要是没有魄力和胆量,也不过是花拳绣腿,可她不一样,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就是从刀口舌忝血中的日子过来的,那股冷沉近乎残虐的气息怎会是个寻常商户丫鬟?
“这般了得?要是下回有机会,你带我瞧瞧。”嵇韬听他这么一说,简直迫不及待想会会那名丫鬟了。
宇文恭没吭声,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卞江畔,直到余光有抹身影掠过,他往车水马龙的街上望去,定在一抹于人潮里窜动的人身上——是她!
他早先让奉化跟着她,然而她后头却未见到奉化的身影。
宇文恭微眯眼,忖度一个丫鬟怎会出现在青楼外头?瞧方才行进的方向,像是从青楼走到街上,她一个丫鬟进青楼做什么?
正想着,蓦地听见走廊传来姑娘家的尖喊声,随即有人喊道——
“杀人了,有人被杀了!”
宇文恭眉头微拢,疑惑卞下这一带的治安究竟何时变得这般差,他不过在城里待上几天,竟然就遇上两桩命案。
而嵇韬已经开门出去探个究竟,不一会回来时就见他脸上有几分复杂。
“怎了?”
“李三才死了。”
“啊?”
嵇韬收起嬉闹神色,拍拍他的肩膀。“宇文,我就不跟你多聊了,虽说已经差人上府衙通报,但李三才隶属漕卫,这事该由我查办,我先走一步。”
宇文恭目送嵇韬离去,倚在窗台托腮沉思,直觉邪门得紧。
那晚傅祥求见未果,当晚便遇死劫,而李三才也不过两刻钟前在门外求见,如今也死了。
会是谁下的手?方才李三才让鸨娘询问是否能拜见他俩,意味着鸨娘或是涛风阁里的花娘知道他的身分,在这种情况之下,推测李三才之死并非意外而是预谋很合理,毕竟和傅祥的案子如出一辙,许是凶手想要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