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行。”周庆握住她振笔疾书的手。
她一愣,抬眼只见周庆一把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温柔轻呼出声,小脸又红,只见周庆将她抱上了床。
“你应该先休息。”
“休息?你胡说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她面红耳赤的。
“当然有。”他月兑了她的鞋袜,将她塞到被子里,然后也跟着去鞋月兑衣上床。
“我以为你要去找墨离?”她满脸通红的试图坐起身,却被他长臂一舒,揽进怀中。“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一直派人在监视这里,若他还活着,很快就会自己出现的。”
“至少让我和陆义说——”
“他已经走了。”
温柔眨了眨眼,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子里早没了旁人,下一刹,他的大手再次探来,将她的脑袋压回枕上。
“我们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她红着脸,拧眉咕哝。
“那男人知道该做什么。”他和她躺在同一张枕上,说:“他不是笨蛋。”
“我没说他是笨蛋,但有些事需要温老板才能进行的。”之前是有阿澪帮忙,现在阿澪跑了,她可不能不出现。
“不差这几个时辰的。”他抚着她的小脸,道:“现在,睡吧,等你醒来,我相信那些管事们都会乖乖等在温老板书房外的。”
“这种时候,我怎能睡?”
“你当然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说。
她拧眉瞪他,可这男人根本不吃她这套,只朝她挑眉。
“你越早睡,就能越早起。”
“现在天都亮了。”
“就是如此,你才得先歇歇。”
看着眼前这顽固的男人,温柔叹了口气,终于放弃和他争辩,让自己放松了下来,偎进他怀中,闭上了眼,却依然忍不住本哝。
“我们需要请石匠赶工刻那凤凰封印石。”
“陆义会处理的。”
“柳如春是十娘吗?”
“不是。”
“柳如春和墨离是同一阵线的?”
“嗯。”
“迎春阁的第一花魁若能参加龙舟赛事,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潮……”
“温柔。”
“嗯?”
“我累了。”
闻言,她闭上了嘴,再没吐出一个字。
没有多久,他就听见她的吐息变沉变缓。
她睡着了,他张开眼,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轻轻以指将她脸上垂落的发丝掠到耳后,不舍的抚着她眼底下的黑眼圈。
她身上的毒虽已去尽,但却大耗元气,才会那么快就累,沾枕就睡,可明明累了,却还强撑着,急着想要为他担下那些事。
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他曾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在乎他,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可这个女人在乎,在乎他。
他伸手轻轻将她带入怀中,轻拥。
真是个小傻瓜。
晨光在墙面与地面缓缓轻移,他闭上眼,知道这一生,至少还有她。
阿澪没有走远。
陆义远远的,就看见她伫立在湖畔,一脸苍白的眺望着远方。
他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水上人家撒网捕鱼,看着几只水鸟一块儿振翅飞翔,掠过湖面。
风来,又走,潮水轻拍石岸。
“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从苍穹之口逃出来时,我以为我能够控制那些妖怪……”
她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那美好的嗓音,十分优美,有如天籁。
他记得,每当她在清晨祝念祷词,在黄昏轻吟颂歌时,人们总会停下脚步,沉浸在她抚慰人心的温暖歌声里。
千年过去,她的声嗓一如以往好听,但那之中,却再无以往那如风似水的温暖,只有如冬日寒冰那般的孤绝。
“但事实是,当时我根本不在乎,我恨那座城,我恨里面所有的人,我恨那贪婪的国度,我恨人们平时有求于我,到头来却纵容龚齐把我献出去当供奉,我等了十三个月,忍了十三个月,忍受那些妖怪一再吞吃我的血肉,我以为会有人来找我,以为会有人来救我——”
她气一窒,声微顿。
她看着那些飞鸟,颤颤再吸一口气,道:“可我只等到那些妖魔的讪笑与嘲弄,等到他们的咀嚼和啃咬,他们给我看城里的景象,让我看我自小守护的那些人、那座城……看人人都在习武链兵,看家家户户都在打铁铸剑,窑里的大火那么旺、那般烈,烧出的黑烟都遮蔽了日月……但那一切,却不是为了来救我,而是为了支援龚齐去兴兵作战,没有人试图来找我、想救我,而那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将其视之为兄长,为我铸造礼器的大师傅,竟然带头为龚齐那王八蛋铸刀造剑?!”
对她的指控,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能听见她的恨,听见那曾经优美柔软的嗓音,充满着恐惧、痛苦与愤怒。
刹那间,好似又见那座城,又听战鼓急急,又看黑烟漫天,看万千铁骑轰隆隆的踏破草原。
“在那一刻,我只希望全部的人去死……全都去死……”她握紧了拳头,看着远方,恨恨的说:“最好和我一样,全都变成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深处发臭腐烂的一块肉……”
湖水潮浪,一波又一波。
暖风迎面,袭来,扬起她乌黑的发。
“龚齐派人将你带走之后,阿丝蓝来找过我。”他看着前方的渔船,声微哑:“她希望我去找你,她想自己去找你,但我不认为那是个问题,我以为龚齐再怎么失控,也不会试图伤害你。”
他深吸口气,坦承。
“我错了。”
这一句,让泪夺眶,随风走。
在天上优游的水鸟,忽地如箭矢一般钻入水中,用长长的鸟嘴,衔抓了一只死命挣扎的鱼儿上天。
小舟上,一个孩子仰望着那捕鱼技术高明的鸟儿,赞叹地张大了嘴,就如当年的她一般,就和那年的云梦一样。
她还记得,巴狼掌着竹篙,和阿丝蓝一起,带着她们三个在河上玩耍。
蝶舞、云梦,和她。她记得阿丝蓝的笑,记得她对她伸出的手。
“我从来不想伤害阿丝蓝。”
她唇微颤,将双手交扣在身前,声喑哑的道:“我看到她小产,倒在血泊中,而你忙着为龚齐铸剑,他们没让我看到最后,我以为那一夜,她就死了。”
这话,让他浑身一震,转头瞪着她。
“小产?”
这一句,让阿澪回首,见他那模样,忽地领悟。
“你不知道?”
眼前的男人,黑瞳因疼痛而收缩着,“我根本……不知她……有了……”
看着他苍白的脸,痛苦的眼,她久久无法言语。
她没有资格怪罪他没照顾好妻子,她后来对阿丝蓝做了更糟糕的事,她让那温柔又善良的女人双手染满了鲜血。
风吹了又吹,让杨柳轻扬,教潮浪来回。
千年前的过往,曾经犯下的过错,满盈在风中。
你应该要道歉。
男人的忠告,蓦然响起,就在耳边,仿佛他人就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那讨人厌的微笑。
说啊,阿澪。
他语音带笑,鼓励着。
说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
看着眼前那痛苦万分的男人,她张开嘴,但那些字句却卡在喉中。
她吸气,张嘴,想再试一次,可就在这时万里无云的天,忽地毫无预警的爆出一声巨响,教林鸟惊飞。
晴天霹雳,那是封印石破掉的警示。
阿澪和陆义双双一震,转头朝声响处看去。
“在城里。”陆义将视线拉了回来,看着那脸色瞬间又刷白的女人,道:“李家大宅那个。”
她知道,她刚看了那法阵图,最后一个封印石在城外,在另一座湖底,和白鳞的本体一起。想起那嗜血的妖魔,让她浑身止不住轻颤,刹那间,惊、惧、恐、怖,充塞心头,上了眼。
他能够看见她掩不住的害怕畏缩,这一回她甚至忍不住将双手环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