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义看着那站在墙边死白着脸,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的女人,只道:“把门关好。”
说完,他转身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阿澪站在原地,止不住在袖中微抖的小手,他走了,她知道,但她仍不敢看,害怕一转身就会看见他的眼,看见巴狼的眼。
温家大宅里有很多人,很多当年曾在那座城的人,但没有阿丝蓝。
没有阿丝蓝。
在触碰到他之前,她不知道他记得,轮回转世也没忘,喝了孟婆汤也记得。
她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找阿丝蓝。
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事?他找了多少年?轮回了多少次?
她不敢算,不敢去计算。
包糟的是,那男人不恨她。
他恨他自己。
这感觉真的糟透了,她依然清楚记得,当年他帮着阿丝蓝一起守护着她们,一起捕鱼、一块唱歌,她还记得巴狼和阿丝蓝手牵着手走在街上,记得他俩在树下在小舟上依偎在一起,她更记得他与阿丝蓝成亲的那天,记得他俩在她面前对神许下誓言,记得她亲口笑着为他俩证婚。
我在此,以诸神之名,经天地为证,宣布巴狼与阿丝蓝,结为夫妻。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泪水,夺眶滑落。
她能够看见,还能够看见,温暖的日光透窗,洒落在阿丝蓝与巴狼身上。
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忘记他的誓言,他一直在找当年那个嫁给他的女人。
这一刹,即便被妖魔啃咬吞吃都比不上面对他眼里的悔更痛。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都无法动弹,只能被那难以言喻的痛楚裹身,一直到他真的走远了,她才敢转身,抖着手将门掩上,落栓。
第15章(2)
夜如浓墨。
包深,更黑。
原本的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被飘来的乌云遮掩。
运河上,起了薄薄的白雾,漫上了岸,缓缓流入街巷中。
这雾,给了夜行人掩护。
周庆知自己的轻功很好,从小和那些妖怪打交道,他不得不把轻功练好,他本以为陆义可能跟不上,但那男人却一直没有落下,始终脸不红、气不喘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巷,他带着那家伙来到城外地道入口,先后进了地道。
那男人胆子很大,眼也不眨的就跟着他走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
门关上后,他点亮火折子,继续往前飞掠,但这回放慢了一点速度。
“迎春阁这些年虽然易过主,可大致上的主体是没变,你认为宋应天将法阵图藏在哪?”
闻言,陆义没有直接回答,反道。
“很多年前,凤凰楼主让我看过那本书。”
周庆闻言一怔,迅速跟了上去,他很快就发现,这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这地道,他对这错综复杂宛如迷宫的地道万分熟悉,连一个弯也没转错。
“魔魅异闻录?”周庆跟在他身边,注意到那男人脚下几乎没有沾地,因为速度太快,他干脆熄了火折子,那男人在黑暗中,依然没有停下。
这地道乍一看很黑,但等习惯之后,就会发现顶上有着微微的绿光,那是一种会发光的青苔,要在极黑时才会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他是有一次为躲那些妖怪追踪,躲进地道里,刻意掩熄灯火才发现的,可这男人显然早就知道。
“对,魔魅异闻录。”陆义脚下不停,道:“齐白凤所着,让其徒孙收着,若有新解,就会加注。白鳞那页的附注,是宋应天写的。”
片刻间,两人已来到迎春阁下方的地道。
“当年宋家少爷为封印白鳞才重建这间悦来客栈。”陆义停下脚步,站在其中一处出口,周庆认得这儿,这是通往假山的那处。
“天罡地煞,七星八卦。”陆义伸手开启暗门,拾阶而上:“天罡于天以指向,八卦于地以封印,所以凤凰封印石下藏着八卦阵。”
“我没在迎春阁里看过相关的事物。”周庆跟在他身后,道:“这城里所有百年以上的建筑,我都查看过了。”
“我知道。”陆义走进假山的隧道里,然后停在其中一处有孔洞能看见外面庭院的地方。
天快亮了,薄雾渐渐散去,远方天际渐渐的亮了起来。
迎春阁里,繁华落尽。
伙计们已经送走了客人,掩上了门窗,收拾着昨夜的杯盘狼藉,其中一位正打着呵欠,巡着院子,一一吹熄亮着的灯笼,再将其挂回去。
陆义站在那孔洞旁,等到那伙计走远了,才指着假山对面墙上的石刻浮雕。
“那面墙上的浮雕壁画,是这儿的全景。”
“对。”周庆看着那浮雕,拧眉,道:“但那上面没有任何八卦、凤凰或北斗七星。”
他几年前就查看过了,这幅石雕壁画确实是当年留下来的古物,因为雕功精美,非但人物、犬马栩栩如生,无论亭台水榭、楼阁都无一缺漏,甚至连姑娘的衣物、发饰都一如当年,因为如此,反而让人们多年来,一直照着这图维持着这园林的模样。
“我知道没有,这是我雕的。”
这话,教周庆一怔,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当年凤凰楼重建悦来客栈,建成后,我听说他们要请石匠来刻壁画,我就来了。”陆义道:“当年我只为打探消息,这工作也有很好的报酬,掌柜的要我刻画悦来客栈的缩小春游图,我没有多想,只当它是个工作,但在我工作时,凤凰楼主来看过几次,起初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意外发现其中蹊跷。”
周庆挑眉,“什么蹊跷?”
“再等一下,你就能看到。”
到了这个时辰,迎春阁里除了守门的,其他人都已回房上床歇息。
周庆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但他耐心等着,然后那男人带头走了出去。
“差不多了,来吧。”
陆义说着就往外走,周庆凝神倾听,确定附近都没人,这才跟着走出去。
朝阳在这时爬上了屋檐,日光斜斜的照射至庭院中,照亮了整座假山,然后他看见了陆义要他看的东西。
升起的朝阳,被那怪石嶙峋的假山挡住了,只有几道光线从孔洞中穿透而过,正巧落在那幅壁画上。
七道光,七个明亮的光点,在壁画上映出了北斗七星。
他愣在当场,只见陆义抬手,指着那幅当年悦来客栈的缩小春游图,道。
“八卦以封印,七星以指向。这些孔洞,是凤凰楼主以指力在假山上戳出来的,北斗七星之柄为天罡,柄之所指,这儿,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周庆看着他所指的另一个在远处的光点,又一愣。
那里已经不是迎春阁了,是荷花池通往外面运河的水道分岔口。
那地方根本已在迎春阁墙外,难怪他从来没找到过。
“东西在水底?”
“东西在水底。”陆义道:“我下去看过。”
“你没将它取走?”周庆挑眉。
“那不是我需要的东西。”陆义直视着他,说:“我从来不想解开白鳞的封印。”
周庆眼角一抽,扯着嘴角:“你认为我想?”
“老实说,我不知道。”陆义坦承:“如果是五年前,你若想取那法阵图,我一定会阻止你,但现在,我愿意赌一下温柔的判断。”
“若她错了呢?”周庆张开右手,黑剑刷地出现在他手中。
“若她错了。”陆义不惊不惧,只面不改色的说:“那把剑,现在就会插在我身上——”
他话声未落,周庆已举剑朝他挥砍。
陆义见状不避不闪,甚至连眼也没眨一下,不知何时,他手里也多出一把手斧,朝周庆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