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朵红花静静的开着,在阳光下舒展蜷曲的花瓣。
他抱着她在圈椅上坐下,一边小心的将她身上披的薄毯拉紧收拢,又替她盛了一碗汤。
那汤很香,十分清甜,是撇去了油水的鸡汤。
她小心翼翼的握住那温热的小碗,不让它从手中滑落。
经过几天的歇息,手仍微抖,没有力,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打翻它时,他的大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帮着她稳住了手上汤碗。
他一调羹一调羹的,慢慢喂着她喝这清汤,就像过去这几日那般。
她尽力喝着,直到再也咽不下去,才开口婉拒。
他不勉强她,只是放下了汤碗和调羹,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这男人的手很热,源源不绝的热气,从他的大手传来,徐徐的,入了手,上了心,让她的身子也慢慢暖了起来。
她垂眼看着他覆握着自己苍白小手的大手,一颗心,跳得更扎实了些。
他的手很漂亮,一如当年她初见他时那般。
可她知,这一双漂亮的手,只是表象。
这阵子,这男人还真的是什么也不避,她知这儿没别的人,什么事也他在做,包括清那茅房,洗那恭桶。
用这双手呢。
“放心,我洗了手的。”
他的话,让她回神,抬眼,只见他垂眼瞧着她。
“我什么也没说……吧?”还是她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
她有些羞窘,不确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盯着我手,盯大半时辰了。”他瞅着她,眉微挑。
温柔瞧着他,“我只是纳闷,我以为你是少爷,不知你懂这些活儿,更别提生火熬汤了。”
他扯了下嘴角,道:“我爹被官府招降前,就是一地痞流氓,好的时候能到城里花天酒地,不好的时候,也曾带着我露宿山林、沿街乞讨,我自小有印象时,就已会生火煮饭。”
“可人都说周豹被招降前是绿林大盗……我以为……”
“以为大盗之家就同大富之家一般?”他看着她,自嘲的笑着:“我爹那人就一张嘴,能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哄得一票小贼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以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结果到头来他唯一的本事,就是把那票好兄弟给出卖了,才换得一个小小的武官来做。”
她傻眼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少爷。”他告诉她:“三人成虎,说一回没人信,三回五回一百回,八成的人都会信了,谎话流言传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她一愣,只见他扯着嘴角,再道。
“我爹是地痞流氓,我娘是青楼女子。娘怀了我,我爹花光了积蓄,替我娘赎了身。”
周庆指着她身上的老银锁,道:“我出生时,没有这种百家锁,只有我娘用最后的半两碎银子替我打了一个银锁片,本来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娘没死之前,我还有饭可以吃,但娘病死了之后,我爹就开始酗酒,他认为都是因为没钱治病,娘才会死,之后便用尽一切办法想把祖业弄回来。”
他看向远方,温柔能看见他脸上浮现苦涩的笑。
“可情况时好时坏,我一直有一餐没一餐的在街头乞讨,那半两锁片当然早就拿去换吃的了,我一直靠着人们和娘在青楼的姊妹施舍接济过活。后来,爹卖了兄弟,讨了官,要回了元生当铺这祖业,我本以为苦日子要结束了,谁知道饿着肚皮竟然不是最苦最难的事。”
闻言,温柔心微疼,不由得抬手抚着他扭曲的嘴角。
他垂眼看她,握住她的小手。
“因为如此,你才让迎春阁的姑娘赎身吗?”她看着他,哑声问。
周庆轻拢着她的手,道:“墨离要用迎春阁,但那儿的姑娘很多都是人,什么也不知,继续留下来,也只是死路一条。我原以为,只要能让她们赎身,她们就能自行找到活路,后来才发现,世人给女人的活路本就不多,可我无暇顾及更多,若非有你,这事也不会成的。”
温柔嘴角微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你总是会找到办法的,我只是刚好就在那里。”
“很多人都在那里,只有你对她们伸出了手。”
他看着她,抚着她细瘦洁白的手指,她的手已经不像千金小姐那般柔女敕,可他喜欢她这双手,这一双做事的手。
温柔脸微红,却没抽手,只是蜷缩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看着他把玩着她不再冰冷的小手。
阳光暖了一地,风吹树影摇。
她喟叹了口气,重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抬手以手指穿过她垂落身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将它们以指梳开,他的动作万般轻柔,那感觉很舒服,让她昏昏欲睡,可虽然想睡,她却依然忍不住再问。
“周庆?”
“嗯?”
“你想救这城里的人,是因为他们给过你饭吃?”
起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她才听到他说。
“没人记得了。”
她抬眼,看见他看着远方,扯着嘴角。
“可我记得,我是这座城里的人养大的孩子。这城里的人,有好有坏,可大多仍是好的,若我不知感恩,我和那些吃人剥皮的妖怪,又有何不同?”
他握紧她的手,缓缓道:“一口饭,就是一口饭。没有那一口,我就饿死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紧喉缩。
“可你识字,你怎会识字?”
“墨离教我的。”
她一怔,“墨离?”
“嗯。”他又扯了下嘴角,道:“他要用我,才教我认字,否则若我什么也不懂,找着的都往上缴给白鳞,他哪能讨得了便宜。”
心口,莫名又一抽。
不自禁的,她垂眼再看他那双漂亮的手,不能想象他曾是乞儿,更无法想像,这些日子,他是怎么在那些妖魔鬼怪之中,在那些恐怖威胁的夹缝里求生存。
“墨离……还活着吗?”那日之后,她就没再看见他了。
“还活着吧。”他握着她的手,道:“他是言焱,能操控火焰,那点小火烧不死他的,况且想反白鳞的不只他一个,八成是躲起来了。”
“他是什么?”她困惑的看着他。
“言焱。”他告诉她:“语言的言,三个火的焱,言焱是像他那样的妖怪的通称。”
“什么意思?”
他淡淡道:“这些妖怪,不是每个都吃人剥皮的,有一些,本来就拥有人形,就像墨离,还有一些,可以拟人,只有几种无法拟人的,才会剥取人皮,假扮成人,他们各有各的通称,像是言焱。”
“还有畏畏。”她哑声吐出之前那怪物的名号。
“嗯,还有畏畏。”
“这些,都是墨离告诉你的吗?”
“有些是,但他没有说全,他什么也会藏一手。”周庆瞅着她,说:“其他的,是秦老板给我的那本《魔魅异闻录》里记载的,那本书里记载着许多妖怪的特性、外貌,还有其弱点,如果他们有的话。”
“所以你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嗯,所以我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周庆深吸口气,将脑海里她被畏畏击倒在地的那一幕强行压下,却依然忍不住握紧了她的小手。
就差那么一点,若他慢上那一步,她早已香消玉殒。
“这护臂软剑,是当年设下法阵的能人留下来的,上面也有着相同的凤凰印记,就像那本《魔魅异闻录》一样。”
周庆说着,撩起衣袖给她看。
“写书的人,知道如何收妖,晓得那些妖怪的弱点。畏畏全身皮粗肉厚、刀枪不入,鬃毛硬如钢钉剑山,唯一的弱点,是那张嘴,得从嘴里方能将其剖开。书上也说,牠血浓如油,一点就着,能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