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同知不是妖,她知道若他是,周庆不会让她继续下去。
那晚,她一夜未眠。
即便对官兵是不是能制得了那些妖,她仍有疑虑,天一亮,她仍是将所有搜罗到对周氏父子不利的罪证,全都亲自送到了知府衙门。
张同知一早就已等在府堂。
“都在这儿了?”张同知见她让人抬了一箱东西进来,挑眉问。
“是。”她直视着他道:“全在这儿了。”
张同知压低了声,凑到她跟前来道:“温老板,不瞒你说,昨夜我同你赴会前,已同知府大人说及你所提之事,可你要知,这事非同小可,你呈上的东西,要是不够有力,可是成不了事的。”
“子意知道。”她清楚知道,若这事不成,这人一定第一个将事情给撇得一干二净。“若无确切事证,子意也不敢惊扰知府大人。”
“如此甚好。”张同知笑笑,朝一旁衙卫摆摆手,“把东西帮温老板抬着,温老板,这边请。”
说着,他转身走在前头,温柔迈步跟上。
张同知带着她,穿门过房,来到知府大人办公的堂室,敲了敲门,得到大人应声,才推门进屋。
堂室内,窗明几净,几上香炉正燃着袅袅清烟。
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穿云雁常服的大人坐在桌案之后,她没有多看,只躬身垂眼的等在门外。
“大人,温老板来了。”张同知走到桌边,同那大人通报。
“让他进来。”
“温老板,进来吧。”
张同知回身召她,温柔这方跨过门槛,来到桌前,衙卫抬着那一箱,跟进了门。
她恭恭敬敬的拱着手,将腰弯到了底。
“小民温子意,见过大人。”
“张同知说,你有事要私禀于我?”
“是。”她垂着眼,镇定的说:“小民近日觉察城内有人同商家强收银钱,用以暗自囤粮、私造兵器、集结兵丁,意图造反。”
这几句,掷地有声,即便在场的人私下早知她要做什么,可真等她说了出来,还是让一室陷入可怕的寂静。
意图造反。
这可是要诛连九族的杀头大罪。
不知过了多久,桌案后的大人,搁下手中毛笔,终于开口问。
“你此来,是要举报谁想造反?”
“周豹。”
这两字,让一室更静。
知府大人以食指轻点桌案,又半晌,才再问。
“温子意,你可有实证?”
“小民自是有确切实证。”说着,她将箱子打开,道:“这些皆是半年来,小民截获的消息与密函,以及城内城外,共三百四十八位商家亲自提供的帐本,记载了过去数年,每月被迫向周豹缴交的银钱,大人若能办了周豹,我等皆愿亲上衙门。”
话落,她不忘将那帐本上呈交与张同知。
张同知接过手,再转呈给知府大人。
那戴着乌纱帽的大人,拿了帐本,一一翻看着。
一室依旧寂静,她心跳飞快,等着前方桌案后的大人发话。
虽说张同知若没把握,也不会蹚这浑水,今日要她来,也只是走个场面,可最终仍得看这知府大人吃不吃这套,敢不敢动周豹。
这知府走马上任多年,她知周豹一定一早打点好这知府大人。
可她赌的,是人性。
人性本贪,若能收得万两银钱,谁还只收那蝇头小利呢?
眼前的大人,伸手翻了一页又一页,然后终于合上了那帐本。
“张同知。”
“下官在。”
“周豹父子,意图造反,你即刻调动兵马,带兵将周氏产业全数查封,把周豹、周庆拘提前来!”
“是,下官这就去办。”张同知脚跟一旋,喜孜孜的转身出门。
温柔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躬身再道:“谢大人成全。”
知府大人笑了笑,只道:“温老板,这商街,以后还得看你了。”
“小民必不负大人所托。”她弯腰再躬身。
“既是如此,你没事就下去吧。”
那知府大人朝她摆摆手,怎知,这一摆手,让那大人顶上的乌纱帽歪了一歪,知府大人抬手将帽扶正,她却在这时看到有滴浓稠的液体啪咁一声落在地上。
那液体,是滴血。
她浑身一僵,不禁抬眼看去。
在这之前,她并未真的见过知府大人,只有几回远远瞧过,可眼前的男人异常眼熟,他的脸极白,像是涂了一层厚粉,而他额上的黑色官帽边缘,隐隐有着缝线,那缝线上,还渗出了些许腥红,在他扶帽时,被帽檐抹开。
而他的耳,他的右耳因为他扶帽时太过粗鲁,整个被往旁扯裂开来,要掉不掉的,悬挂在那里,滴着血。
可那伤着了自己的知府大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像是根本不痛似的,只自顾自的继续调整头上的乌纱帽冠,想要把它戴好,却再次扯到了脸皮。
温柔瞪着知府大人那瞬间扭曲了一下的脸皮,还有那只滴血的耳,只觉毛骨悚然,刹那间,她忽地领悟,眼前的人,就是昨夜那意图非礼她的男子。
他昨夜拿布条遮眼,挡住了半张脸,是以她一时才没认出。
可他死了,被小青吃了,而十娘剥了他的头皮,拾起了他的耳,说要去找人修一修——
刹那间,恶寒上涌,她强压眼底的惊恐和上涌的呕意,飞快低下头来,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官衙,陆义见她脸色不对,忙迎了上来,低声问。
“怎么回事?”
“没事。”她上了车,“我们回去吧。”
见她眼中透着惊慌,陆义没再多问,只上车快速将车马驶离。温柔坐在车上,脸色苍白的交握着双手,简直如坐针毡。
她虽然让知府大人派兵抄了周家,可她本是打算,等周庆被下狱之后,让他假死牢里,来个偷天换日,她甚至早已在那狱牢之中,安了自己的人。
可那知府大人,那额上的疤,那扯裂的血耳……
包别提那张脸,只要遮住了眼,分明就是昨夜那男人。
她不知知府大人昨夜怎会跑去迎春阁,但她清楚知道,那男人昨夜已经死了。
张同知晓得吗?他可知大人昨夜也在迎春阁?还是他本也是周豹的人?
她很清楚,谋事总有变数,但如今这变数太大,完全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
蓦地,她突然领悟,若知府大人已被周豹那一方的妖怪取代,那他们这般顺势而为,绝不会仅仅只为了逮周庆下狱——
刹那间,方寸大乱。
陆义收买了狱卒,即便周庆被下狱,她仍有办法将他弄出来,那是她原本的谋划,可若那些妖不是这么打算——
温柔小脸刷白,匆匆掀开前方车帘,抓着陆义的手臂,惊慌月兑口:“快!带我去元生当铺!”
陆义吃了一惊,回头看她。
“知府大人是周豹的人,他们不是要逮周庆下狱而已,是要杀了他!”她脸色苍白,心慌意乱的道:“周庆知道这是我谋划的事,他知我安了出路,可不知大人已被偷天换日,他不会反抗,你得带我去元生当铺,我必须通知他——”
“不行。”陆义下颚紧绷的看着她,低声道:“张同知天未亮就已调集了兵马,你知道今早这只是走个过场,在你出来前,他就已经带兵去逮人了,你不能这时出现在那里——”
“他们会先去迎春阁,他们以为他一直都睡在那里,但他不是,他这时一定在元生当铺。”她心急如焚,紧抓着陆义的手,哑声开口:“拜托你,他们连让他入狱的机会也不会给的。”
看着她慌急的小脸,陆义握紧缰绳,粗声道:“温老板是周庆的人,周豹的人都知道,就算温老板反了,可你以为在这种时刻,他们会让你靠近那里吗?你这时去,只是给了他们机会和理由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