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小姐,可不只她一个。
所以早先,她就趁一次机会,托口要作画时拿来参照,让邱叔在街上买了一双男鞋和小帽备着。
只是,原先她还有些犹豫,现今的世道,不时兴姑娘在外抛头露脸。
可几次庙会,她也曾见过有些妇道人家在做小生意,养家活口,即便那些女人都会在后面被人说三道四,她仍知那才是解决小别院生计的唯一之道。
她不能也不会在这小院里,坐困愁城。
她曾想过找陆义依她的意思去跑腿,但陆义不只瘸了腿,还沉默到让她怀疑他是个哑巴,实在不是做买卖的料。
翠姨的病只是让她下了决心。
她要用这些换来的银两做些小买卖——
对街当舖有了动静,她回神,看见当舖的门开了。
她心一紧,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掀帘子进了当舖,压低了嗓音,当了那串玉珠子,只想着要快点换钱去给翠姨请大夫。
在柜后估价的朝奉多看了她几眼,报了玉珠子的价值,翠姨再三和她说过这串玉珠子足以在繁华的城西这儿买下一栋房舍,但她没有和这朝奉争执,来当舖的人都是缺钱的人,哪个当舖不趁机捞上一笔?
拿了当票和银两,她将它们塞到钱袋里,匆匆转身离开,去街上找大夫。
谁知才出舖子,她快步走进对街小巷,想抄小路,可走没几步,一道黑影就从后撞上了她。
她被撞倒在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对方试图抢走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钱袋。
因为太过吃惊,她也忘了应该喊叫,只是死命的抓着,怎样也不肯放。
混乱之中,她被揍了一拳,她感觉到头上的小帽掉了,长发散了,对方又扯又拉,但她依然没有松手,那贼火了,抬起了大脚,试图踹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飞来了一本书册,正中了那人的脑门。
那人大叫一声,松了手,往后栽倒在地,她忙抓着钱袋往后退,惊慌的看着那人爬起身来,一脸凶恶的还要往她冲来,却在下一瞬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脸色刷白,转身跑走了。
她抓着钱袋,压着心口,转身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巷子口的男人。
她记得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记得他将长发好好的束着,记得他穿着一双黑色的靴,记得他腰上挂着一只黑色的腰牌。
那男人,模样斯文,一脸白净。
那一年,这城里还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时,她尚不知他是谁。
可当他朝她走来时,她仍因方才的遭遇,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他没理会她,只弯腰低头捡起了那本书册,还有她掉落的黑色小帽。
他拍了拍脏掉的书册,把小帽递还给了她,淡淡的说。
“下次当了东西,银两先收好再出舖子,别拎在手上,也别走小巷,这儿的小贼,会盯着当舖找肥羊。”
她睁着大眼,有些惊魂未定,没抬手去接,只忙把钱袋快快塞进怀里。
“我不是……不是肥羊……”她脸色苍白的说:“这钱是救命钱,要给我家人找大夫的。”
“拎着沉重钱袋的人,都是肥羊。”他冷眼看着她,道:“那些贼认钱不认人,不会管这钱是要拿来做什么的。”
闻言,她一阵哑口,只能伸手拿回了小帽戴上,从紧缩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对于她的道谢,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抓着那本书册,转身走了。
她看着他一路走出了巷子,过了街,一位小厮匆匆上前为他掀了帘子,当舖里那贪了她钱的朝奉快步迎了出来。
帘子落下,他黑色的鞋靴和那抹月牙般的白,迅即隐没在门内。
瞪着他消失的当舖,她有些错愕,她不知他是谁,只知这男人不是普通人物,她心跳依然飞快,思绪一片混乱,只能重新将散落的发绑好,再将小帽戴上。
待回神,匆匆打理好自己之后,她不敢再走小巷,只能回转大街。
到得了街上,忍不住抬眼再看了一下那盖了三层楼高的当舖,却意外瞧见那男人坐在二楼窗边,手上仍拿着那册书,一脸百般无聊的看着。
蓦地,忽然领悟,他本就一直坐在那儿。
因为坐那儿,才看见她在对街巷子里被人行抢。
她有些震慑,有些哑然。
大街颇有些宽度,她不知他怎么能从当舖这,一下子跑到了对街那儿的小巷里,她听说过有些人武艺高强,可以飞檐走壁,在屋顶上高来高去,她也曾听邱叔说过一些江湖传说,但她还以为那都是唬人的流言。
或许他只是刚好就经过了巷口?
她才这般想着,就看见那男人似是察觉了她的注意,垂眼朝她看来。
看见是她,他挑起了眉。
忽地,知晓他原先真的一直就坐在那儿。
莫名的,脸微红,却没有别开视线,只注意到他手上拿的那本书,是《六韬》。
那是一本兵书。
是武王与太公望的对话集。
但她曾在书上看过,有不少名士大家,都认为《六韬》是本伪书,假的,后人胡诌的。
她不知他为何看这书,即便这书是真的,那也是一本兵书。
这人不像武夫,他一脸白苍苍的书生样。
可她也知,那贼人一见他就跑,定也知他武艺高强,不是惹得起的人物。
她对他颔首,再次无声道谢。
他没理会她,只挪移开了视线,继续看他手上那本书。
仰望着楼上那男人,她不再多想,转身去找大夫。
第1章(2)
“小姐、小姐——”
铃儿的叫唤,让她回过神来。
“书舖子到了。”
她眨了眨眼,看见自家丫鬟忧心的看着她,才发现车马已停下。
眨了眨眼,她将心绪从五年前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接过铃儿递来的帷帽,她将其戴上,遮住脸面,这才下了车。
城南这儿不比城西街市商区热闹,这儿多是一般小老百姓住的地方,屋子小且老旧,这儿的舖子卖的也多是日常用品,眼前这书舖子,所买卖的书册,更是旧的比新的多。
可她喜欢这间书舖子,这不起眼的小店,从上到下都堆满了书册,里头摆放的书册虽然不是最新的,可这儿什么样的书都有,内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东到西、打南到北,无论是哪朝哪代的书册,这儿都能找到。
而且,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间舖子里有位姑娘。
当她走进那间书舖子里时,那姑娘正坐在柜台之后。
同大部分城里的姑娘不同,这姑娘不疵础帽,也不戴面纱,不遮脸。
泵娘容貌极美,喜穿黑衣,面如冰霜,从没给人看过好脸色,大部分的时候,她都不搭理人。
可她知道,这姑娘学识渊博,什么也晓得。
进到了书舖子里,确定店老板今儿个不在,舖子里除了那姑娘没别的人,她方摘下遮脸的帷帽。
说真的,她也不爱这样遮头遮脸,可这世道就是这般,女人家在外不能抛头露脸,所以当她发现这儿竟有间书舖子,偶尔还是个姑娘在顾店时,她真的又惊又喜,因为只要到这,她就能放松的淘买自己喜欢的书册。
这书舖子里虽然什么样的书册都有,但不知是否因为让个姑娘顾店,所以长年都没有太多客人,除了她之外,偶尔她也能看见其他客人来买书,但客人确实不多。
也不知为何,这舖子竟然也这样存活了下来。
虽然对店老板不好意思,可她喜欢这儿这样安静,常常一待就大半天。
这儿的书常常更换,她每回来,书架上放的都是不一样的本子,却总是有她需要的东西,她在这里看过内含《夏小正》篇章的《大戴礼记》,也看过晋代郑辑所着述的《永嘉记》,而这两本书册人们都说其文早已散佚大半,只有转记,但这儿的书册内容看似却十分完整,也不像后人转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