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蔺风又道:“淳溪,你们那时候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讲给三叔听听。”
卓淳溪记忆好,他回想片刻后,当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说:‘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给我念话本子?’妹妹说:‘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里连见面都是不妥的。’我说:‘不会,妹妹将来要当我媳妇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得很大,瞪着我好一会儿,问:‘谁同你说这话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后妹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眼睛还红红的,她说:‘往后别说这话,我是你妹妹,咱们是一辈子的亲人’。我说:‘妹妹别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妇儿才能同我过一辈子。’
“然后妹妹就闭嘴不说话了,我看她很伤心,就安慰她,‘当我媳妇儿很好的,三叔会护着你,我也会宠你,欧阳叔叔会给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买给你……’我讲了很多好话,讲得口都干了。妹妹问我,‘你确定这话是你三叔说的?’我就说:‘当然是啊,我又没说谎,欧阳叔叔只会说媳妇儿的坏话,三叔才会说好话。’”叙述完毕,他转身拍拍欧阳杞的肩膀,高举手臂保证。“欧阳叔叔别担心,我绝对不会有了媳妇就不要你。”
欧阳杞满头黑线,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向卓蔺风,问:“你确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女子?”
卓蔺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佛又被连轰了十五道雷,烧得他外焦内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证,但是结果……他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命里出现四个阳字,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偶遇。此女有利事业,健康长寿,还可以化解躲灾,娶了她必定飞黄腾达。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敏敏这件事,只能挣扎矛盾,只能消极逃避,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私一点,直接带着敏敏远走高飞?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蔺风回答得很沉重。
欧阳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很伤、很痛吧?就说开启情识是件坏事,他都撑过近千年了,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蔺风的肩膀,说:“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蔺风摇摇头,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调查敏敏生辰的同时,忘记隐瞒行踪,恐怕现在狐王已经晓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炼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两人对垒,他仍旧没有赢的把握,他无法在狐王手下护住敏敏,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敏敏都必须嫁给卓淳溪。
欧阳杞喟叹,转身揽住卓淳溪的肩膀,说:“瞧瞧,妹妹摆明不想当你的媳妇儿,要不,咱们歇了这门心思,不娶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卓淳溪气得跺脚。“欧阳叔叔,你要我说几遍啊,我不会有媳妇就忘了你,我还要吃你烤的鸡腿呢,怎么会忘记你?”
什么鬼话,他是生来给他当厨子的?手艺好难道错了吗?欧阳杞垂头无语,深深觉得卓淳溪绝对是他的克星。
卓蔺风的眉间皱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恼上他,是他的错,该把话说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来,我还要她陪我玩呢!”
卓蔺风回道:“别担心,王府就这么点大,她不会丢的。”
有三叔一句话,卓淳溪什么都不怕,他发誓一般地对欧阳杞说:“不管妹妹生不生气,我都要她当媳妇儿,不会变的。”
欧阳杞道:“可人家嫌弃你呢。”
卓淳溪难得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脑袋里面转过三遍之后,郑重地又道:“妹妹嫌弃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够好,三叔,妹妹喜欢看书,书房里的书可不可统统给妹妹?”
卓蔺风模模卓淳溪的头,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里头灌铅。“她想要什么都行。”
卓淳溪乐弯了两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欧阳杞的郁闷更上层楼,什么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宠他更多好不好?
不过看着卓蔺风凝重的脸庞,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蔺风不担心找不到敏敏,因为下人虽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汤,没人能够随意进出,他确定她还在王府里。
抬起头,他嗅闻几下,纵使味道很淡,但他还是闻到薄荷气息。
顺着气味往前,经过停夏园、停秋园,他在停冬园门前停下脚步。
停冬园占地颇大,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堆砌起来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标。环着小山,种着一圈乔木,当初种的时候,不论树种,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树,光是移植、养活它们,就耗费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园不会派人看守,因为景致冷清,又没有屋宇凉亭,鲜少有人来,没想到敏敏……很伤心吗?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难受的,没想到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无奈心疼,但愿自己有能力扭转这一切,但活了这么久,他学会人可以和命运斗,却无法与天斗。
蜷着身子,佝偻着背,敏敏环住双臂,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里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里,微凉、带着湿霉味儿的空气,让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阴。
那个时候,她很脏很痛,整个人不舒服得紧,原该是令人痛恨的记忆,却因为卓蔺风的存在,让她难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着难吃的果子,她也愿意。
他承诺她、他保护她,他还把她带回蜀王府,让她过着无忧又舒心的日子,让她暗暗地
幸福着,也暗暗地猜想着,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天他对她说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为他喜欢她,想留她一辈子,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难堪。
她弄错了,大错特错!
一个晚上,足够让她想通很多事。
难怪他费尽心思,冒着欺君的危险,原来她就是他要为淳哥哥找的女人。
传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蔺风很奸诈,明知道她别无选择,明知道比起人心险恶的后宫,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给她什么饵,她都会一口吞下……
真阴险、真坏,他画了个大饼来诱惑她,等她吞进肚子,才晓得里头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诱她入瓮便罢,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张教人心动的容颜,想起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么能够笨成这副德性?怎会不懂男人的好,永远带着背后意义?
必骥对她的疼爱,是为着对父亲的承诺,皇上对她的疼宠,是因为对她娘的执着;卓蔺风对她的宠爱,是为了对淳哥哥的责任,他们都不喜欢她,他们的好都只是爱屋及乌。
是她太愚蠢,自以为很优秀、很美好,值得他们真心相待,她顶不住羞愧,她谁都不想见,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双青靴出现在眼前,敏敏没有抬头。
他能循着气味找到她,她也能闻到他的薄荷香,她晓得来者何人。
带着任性,敏敏把头缩进膝间,她没脸见他,更没脸承认自己不讨人喜欢。
叹息,卓蔺风盘腿席地而坐。